作者: 来源: 牡丹晚报 发表时间: 2025-05-30 09:53
□倪超军
每年端午前,菜市场门口总蹲着几个挎竹篓的老人,篓底铺着湿布,上面堆着带泥的艾草。叶子灰绿灰绿的,背面覆着层白绒,像撒了把细盐。母亲蹲下挑艾草时,指尖都要捏住茎秆转两圈,挑那些秆子发青、叶片没虫眼的,嘴里念叨着:“秆子老的扎手,叶子卷的没药性。”
竹篓里的艾草一买回来,就被母亲捆成小捆靠在门后。头几天叶子还水灵,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艾草叶“沙沙”响,像有人在门外轻轻说话。父亲路过时总要伸手拨拉两下,说:“这味儿比蚊香顶用,蚊虫见了都得绕道走。”我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掰下片干叶子揉碎,黄绿色的碎屑扑进鼻子,呛得我“阿嚏”一声,眼泪都出来了,惹得妹妹在旁边笑弯了腰。
端午节前后,也就是夏天最热那阵,母亲会把晒干的艾草泡在大铁盆里,兑上滚烫的开水。等水温凉下来,就喊我洗澡。水带着淡淡的苦味,擦在身上却特别清爽,被蚊子咬的包也没那么痒了。有一回我玩水把艾草叶贴在脑门上,说自己是齐天大圣,逗得全家笑了一晚上。
最盼的是端午节早上的香包。母亲坐在堂屋的缝纫机前,膝盖上摊着碎布筐,老花镜滑到鼻尖。她把碎花布剪成菱形,往里头塞艾草碎和花椒粒,指尖沾着绿绿的汁,对着光看能看见绒毛。缝香包时总被针扎到手,她就把食指放进嘴里吮一下,嘟囔着“线太滑”,可手里的小粽子越扎越周正,红绳在指缝间绕出一个个小结。我和妹妹趴在旁边看,闻着布筐里的艾草香直咽口水,母亲笑着刮我们的鼻尖:“小馋鬼,这可不是吃的。”
有回我疯跑时把香包弄丢了,急得在院子里打转。母亲蹲下来给我擦眼泪:“别急,妈再给你缝一个。”夜里,母亲坐在床边穿针引线,影子映在墙上晃来晃去。她把新香包塞进我手里时,针脚歪歪扭扭的,还有处线头没剪干净,可我攥着香包觉得比什么都宝贝。妹妹凑过来说:“哥哥的香包像胖娃娃。”母亲笑着戳她的额头:“就你话多,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姥姥家呢。”
如今住楼房,端午再不用插艾草。但每年超市上架香包时,我总要买几个。拆开塑料包装的瞬间,那股熟悉的苦香涌出来,恍惚间又看见老家的堂屋:母亲坐在缝纫机前,铁盆里的艾草水冒着热气,妹妹把艾草叶贴在脑门上喊“齐天大圣在此”。
我对着香包轻轻吹气,想吹出当年那股混着汗水和笑声的味道,却只听见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
这股艾草香啊,早渗进了日子的褶皱里。它是母亲指尖的绿汁,是铁盆里晃荡的碎叶子,是门缝里漏进来的“沙沙”声,更是无论走多远,一闻到就能想起的,老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