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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 子

作者: 来源: 牡丹晚报 发表时间: 2025-06-27 09:37

□孟凡增

中国人是最讲究面子的。

我常想,这“面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不是皮肤上的那层皮,却比皮肤更娇嫩;它不是血肉骨骼,却比血肉更难愈合;它不是衣裳冠冕,却比任何服饰都更需精心穿戴。面子之为物,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轻如鸿毛却又重若泰山。它游走于皮肉与心灵之间,盘踞在社会关系的每个角落,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每个中国人的灵魂。

小时候家中常有邻里纠纷。张家的鸡啄了李家的菜,王家的狗吠了刘家的门。本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往往闹得街坊四邻皆知,甚至惊动里正。我常见张婶涨红了脸,在街上指着李叔的鼻子骂:“你欺负人!不给个说法,我今天就不走了!”而李叔则梗着脖子反驳:“谁欺负谁?明明是你家的鸡先……”话未说完,两人便已面红耳赤,几乎要动起手来。每每此时,母亲便叹道:“都是为个面子。”

后来读《礼记》,见“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之语,方知面子原是中国人立身处世的根基。无礼则不立,无义则不交,无廉则不齿,无耻则无面子。面子实则是礼的外化,义的体现,廉的守护,耻的屏障。一个人若失了面子,便如在众人面前赤身裸体,无所遁形。故中国人宁可舍利,不可丢面;宁可伤身,不可损名。

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中写阿Q被王胡打了,却自我安慰道:“儿子打老子。”这是何等精妙的面子哲学!当现实的打击无可避免时,中国人总能从精神上寻得一个台阶下,使自己在面子上过得去。这种“精神胜利法”,实则是面子文化最极端的体现。阿Q的面子不是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自我欺骗的幻象上。但幻象终究是幻象,当幻象破灭时,面子的崩塌便如山崩海啸,不可阻挡。

我见过太多人为面子所累。表姐大学毕业后,在家待业一年,却每日打扮得光鲜亮丽出门,逢人便说在“大公司实习”。后来实在瞒不住了,才道出实情。原来那“大公司”只是街头的一家小店,“实习”也不过是帮忙看店、扫地。我原以为她会羞愧难当,不料她倒是释然:“总比说没工作强。”面子竟成了比真实更重要的存在。人们宁愿活在虚假的光环中,也不愿面对赤裸的现实。

文人墨客于面子更为执着。苏东坡被贬黄州,却写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旷达诗句。表面上看是超然物外,实则何尝不是在维护一个士大夫的面子?失意不能失态,落魄不能落颜,这便是中国文人的面子观。他们可以在政治上失败,却不能在文化上认输;可以在仕途上失意,却不能在诗文中失色。面子于他们,是最后的堡垒,是精神的底线。

面子文化亦有可爱之处。它催生了“宁可清贫自乐,不作浊富多忧”的操守,孕育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培育了“士可杀不可辱”的品格。正是这对面子的珍视,使中国人在外侮当前时能挺直脊梁,在威逼利诱前能坚守气节。但凡事过犹不及,当面子成为虚伪的温床,当脸面变成欺骗的幌子,当尊严异化为固执的盾牌,面子文化便显出它的病态来。

如今,城市的高楼大厦间,面子的形式虽已改变,但其本质依旧。人们依然在意他人的评价,在乎表面的光鲜,在乎排场的盛大。只是那层面子的材质已经翻新,从粗布换成了绸缎,从草鞋换成了皮鞋,但穿着者依然如故地在乎着别人的眼光。

面子之于中国人,如衣裳之于身体。裸体可耻,但衣裳过重则难行走。或许,真正的智慧不在于要不要面子,而在于如何把握面子的轻重,使之既不轻浮如蝉翼,也不沉重如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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