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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听蝉

作者: 来源: 牡丹晚报 发表时间: 2025-07-04 09:58

□孟祥昱

夏夜的蝉鸣,总在记忆里浮着。不是城市公园里那零星的、被汽车喇叭挤得细弱的鸣叫,而是乡村的蝉鸣,铺天盖地,从日头西斜一直响到月亮爬上东墙,仿佛要把整个村庄抬起来,悬在半空中摇晃。

老家的院子后面,有一排老槐树。树干粗得三人合抱不拢,树皮皲裂如老人的手背,纹路里夹着些陈年的蝉蜕,空空的,薄得透光,像被谁小心剥下的旧信封。我小时候总爱蹲在树下捡这些蝉蜕,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对着夕阳一照,能看见里面纤细的脉络,像是蝉留给树的信,写满了整个夏天的秘密。

蝉鸣是从午后开始的。先是零星几声,怯生生的,像是谁在试嗓子。那时候太阳还毒,地里的麦茬子晒得发白,知了却已经按捺不住,在树缝里、草窠里试着第一声。“吱——”声音细得像游丝,刚爬上树梢就被热浪吞没了;“吱——”又一声,从更远的草丛里传来,尾音打着颤,仿佛被晒得发软。奶奶坐在门槛上纳鞋底,针脚“噗嗤噗嗤”扎进布里,头也不抬:“知了猴该出土了。”我立刻扔了捡蝉蜕的竹篮,拎着小铁锹往树根处跑——所谓“知了猴”,是蝉的幼虫,黑黢黢的,傍晚从土里钻出来,顺着树干往上爬,爬到树杈处蜕壳,变成真正的蝉。

等暮色漫上来,蝉鸣才真正热闹起来。先是低处的树响,“吱——”一声拖得老长,像一根银线从树梢垂下来,在暮色里晃啊晃;接着高处的树应和,“吱——”声音更高更亮,像一把小号突然吹响,把天空撕开一道口子。我躺在凉席上,透过葡萄架的缝隙看天,星星还没出来,天空是青灰色的,像浸了水的蓝布。蝉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有的近,有的远,有的清脆,有的沙哑——近处的蝉鸣像碎冰碰撞,叮叮当当;远处的蝉鸣像风吹过竹林,沙沙簌簌;还有些蝉鸣带着破音,像是刚学会唱歌的小孩,唱到高处突然破了嗓子,惹得其它蝉跟着笑,一时间满树都是叽叽喳喳的附和声。

最妙的是起风的时候。风从西边的玉米地里钻出来,先吹动地上的草叶,“沙沙”地跑过来了;接着碰了碰槐树的枝丫,树叶就跟着“哗哗”地唱起来;最后风钻进树冠里,那些原本各自为战的蝉鸣突然被搅在了一起,有的声音被拉长,变成“吱——”的长调,在风里飘得老远;有的声音被挤扁,变成“吱!”的短促尖叫,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还有几只蝉特别固执,死活不肯被风吹乱节奏,“吱——吱——”地唱得愈发用力,仿佛在跟风较劲。风大的时候,整棵树都在呜呜作响,蝉鸣、树叶声、风声混在一起,像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每个“乐手”都在尽情发挥,吵吵嚷嚷却又莫名和谐。

奶奶的蒲扇还在摇。她坐在我身边,身上有晒过太阳的暖香,混着艾草蚊烟的味道。“你听。”她忽然说,“这蝉鸣里头,有老槐树的声音。”我不懂,仰脸看她。她的皱纹在月光里像被水浸过的宣纸,“老槐树活了一百多年,每年这时候,蝉就在它身上闹。树不嫌吵,蝉也不怕树高,它们一块儿过了多少个夏天了。”我盯着树影看,月光把枝丫的影子投在地上,像谁用细笔在青石板上画了幅画,那些蝉鸣仿佛就是从画里淌出来的。

后来我搬去了城里。夏天的夜晚也有蝉鸣,可总觉着少了点什么。小区里的树太年轻,蝉鸣稀稀拉拉的,像是怕惊扰了谁;马路上车灯太亮,把星星都逼得躲起来了;空调外机的轰鸣盖过了蝉声,偶尔有一两声蝉鸣挤进来,反倒显得突兀,像不小心掉进咖啡里的糖粒。

去年回老家,特意蹲在老槐树下等蝉鸣。树还是那棵树,树皮更皱了,可蝉鸣还是那么热闹。“吱——”一声接一声,有的急切,有的悠闲;“吱——”有的清亮,有的浑厚;还有几只蝉像是比赛似的,你一声我一声,把声音越拔越高,直到月亮升到头顶,才稍稍歇口气,变成若有若无的背景音,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夜里躺回凉席上,蝉鸣裹着月光涌过来,像奶奶的蒲扇,一下一下,把暑气扇走,把记忆扇得发亮。原来最动人的从来不是蝉鸣本身,而是那些和蝉鸣缠在一起的日子:奶奶纳鞋底的针脚,老槐树皲裂的树皮,葡萄架下的凉风,还有那些被蝉鸣填满的、漫长得像一生一样的夏夜。

如今奶奶走了,老槐树还在。今年夏天,我一定要再回去听听蝉鸣——不是为了怀旧,是想让那些藏在蝉鸣里的温暖,再把我裹一裹。毕竟有些声音,听过一次,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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