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加鹏

刚开学没几天，两位神情黯然的男女家长踏入办公室找我。这位年轻的父亲眉头深锁，本该梳理的头发和胡须都未打理，让他更显憔悴和无奈。孩子的姑姑眼眶泛红，欲言又止间泪水已夺眶而出。

这份沉重的情绪，让我心头一紧，忙追问究竟。原以为是这个爱扎马尾辫的圆脸小姑娘孙晓晓在学业或人际交往中遇到了难题，却不想等来的是令人心碎的噩耗——正月初九深夜，年仅37岁的母亲突发重病，还未来得及与两个年幼的孩子好好告别，便永远地离开了。听姑姑说起妈妈不在的那一幕：孙晓晓上五年级，弟弟才三年级，两个孩子跟着爸爸将妈妈送往医院也一夜未眠，撕心裂肺地哭喊：“妈妈！我们再也不淘气了，一定好好学习，好好写作业，考上好大学，妈妈回来吧……”那声声哭喊令人心碎，终究没能留住妈妈渐行渐远的生命……

他们这次来，是恳请我在日常教学中尽量避免提及“妈妈”字眼，只因孩子深陷失去至亲的痛苦，变得自卑、敏感又缺乏安全感。我紧紧握住姑姑颤抖的手，郑重地点头：“放心，我明白。”

此后的课堂上，我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讲《游子吟》时，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诗句从口中说出，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我既想引导学生感受母爱的伟大，又因这句诗可能刺痛她而自责。每一次无意间说出“爸爸妈妈”，都让我懊悔不已。

一日课间，满头白发的奶奶站在教室外，寒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写满憔悴与无助的脸庞。下课铃响，孙晓晓奔向奶奶，老人立刻将她揽入怀中，老泪纵横：“老师，您要多护着她点……没娘的孩子容易被人欺负……”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坚定地说：“您放心吧，我会的。”并轻声安抚她，“别太难过，咱们得替孩子撑起这个家。”奶奶反复叮嘱，满眼皆是对孙女的担忧与心疼。

孩子的姑姑也主动承担起“妈妈”的角色，加入班级群，尽心照料孩子的学习与日常生活起居，既要安抚情绪，又要疏导心理，而她还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这让人感慨生活的不易。

今日早读时，我注意到孙晓晓眼神忧郁，书本在手中却无心翻阅。下课后，她仍坐在位子上发呆。我轻轻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有多苦，老师想抱抱你。妈妈一定希望你能好好长大，健康快乐，取得优异成绩……”话音未落，她再也压抑不住，放声大哭。我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任由她宣泄悲伤，轻轻为她擦拭脸上委屈的泪水。

上课铃响起，这节课上，她坐得笔直，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下课后，她和同学们一起欢笑奔跑，仿佛阴霾正渐渐散去。我知道，治愈伤痛的路还很长，但此刻的阳光，已悄然照进了她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