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胖

一针一线，织就千年礼序；一纹一饰，镌刻文明基因。

近日，在菏泽市博物馆的“衣香鬓影”展厅，展出了菏泽民间收藏家李立文收藏的晚清至民国时期的各式长衫、马褂、马面裙、披肩、裙带、发钗、虎头帽等。展品款式多样，风格鲜明，工艺精湛，反映出晚清至民国时期鲁西南地区的衣着特色与民俗风情。

驻足于这些丰富多彩的布帛前，我感慨万千。在菏泽这片承载着厚重历史与文化底蕴的土地上，旧时人们的衣着鞋帽，宛如一幅韵味悠长的画卷，在岁月长河中徐徐展开。“穿长袍马褂的老先生手持折扇与人对弈，不远处衣香鬓影的仕女们正挑选各色绒花，孩童们戴着虎头风帽追逐嬉戏……”一幅灵动鲜活的民俗画卷跃然眼前。

近代菏泽民间服装的变化，从清代的繁复保守到民国的中西合璧，呈现出鲜明的阶段性特征，也展现出时代变迁中的多元风貌。

民国初期，老曹州的街头巷尾，宽袖大袍是女子常见的装扮。旗袍的雏形在这一时期已初见端倪，立领盘扣、贴合身形的剪裁，将女性的柔美端庄展现得淋漓尽致。衣袖宽大而流畅，举手投足间，袖摆摇曳生姿，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衣料上精美的刺绣令人赞叹，牡丹、梅花、鸳鸯等图案栩栩如生，一针一线都凝聚着匠人的心血与智慧，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多彩的“马面裙”历史悠久，可追溯至宋代。到了民国中后期，西方上衣下裙的服装样式也影响了袄裙的流行趋势，袄裙逐渐趋于华丽，特别是马面裙和旗袍的风行，使袄裙装束常变常新。民国元年颁布的《民国服饰法典》，将这种中置阔幅、两侧褶皱的马面女裙确立为中国汉服的一种。想象彼时，优雅的仕女身着淡绿短袄配深蓝马面裙，行走时裙角轻扬，宛如清水湖上的绿荷摇曳，纤纤淑女，婀娜裙裾。这正是“衣香鬓影”的真实写照，如一首优雅的诗篇在时光中吟唱。

展厅中，几顶儿童风帽和虎头暖帽颇具特色。儿童风帽我是首次见到，红色或蓝色的长后沿上，用丝线绣着亮眼的花朵与各式吉祥图案。虎头帽作为民国儿童服饰的典型代表，不仅是保暖用品，更是民俗文化的载体。通常在帽子左右两侧开孔并装两只皮耳朵，前方正中额头处绣一“王”字，帽筒常围花边，帽上镶银饰或铜饰。其制作需经画样、刺绣、镶边等多道工序，虎脸的眉眼刺绣尤为关键，需用粗线条勾勒出威猛神态，方能“点睛”显灵。旧时社会动荡，儿童成活率低，人们认为老虎有驱邪之力，虎头帽的“虎”字谐音“护”，象征“保护神”，戴虎头帽可让男孩子“出将入相”，女孩消灾避邪、聪明俊俏。

我忽然萌生一个念头：何不见见这位民间收藏家？他那里一定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顺着展厅的指引，凭借手机精准导航，第二天我便顺利找到展品的真正主人——守望乡村记忆博物馆馆长李立文。在鲁西新区的沙窝村，李立文，一位身形高大、外表憨厚的五十多岁男子，客气地迎接了我这位不速之客。

没想到，李先生的职业竟是“扎花罩”的纸活艺人。他那颇具古意的“博物馆”院子里，摆放着不少尚未完工的纸活祭品，如花圈、摇钱树、花罩等。我小时候见过农村出殡场面，花罩是最大最复杂的纸活，其造型为多层阁楼，各侧活动小门后都有彩绘的戏曲剧目场景，罩沿上插满了泥质小人。

李先生客气地请我走进他的工作室，并打开了唯一的立式小风扇。略显昏暗湿热的室内堆满了各种纸活半成品。李先生很健谈，简单介绍了他的行当，还为我展示了几组要插在“花罩”上的各色戏曲泥人。他的手艺果然惟妙惟肖，泥人对戏曲人物的模仿极为逼真，无论是神态、动作还是服饰细节，都与舞台经典原型高度契合。彩绘的表情、眉眼也描绘得眉目传神，纸工衣饰制作精致。

他拿着一个小泥人，绘声绘色地讲了赵匡胤“下高平”的戏曲故事。李立文是个有心人，思路清晰，分析事情颇有见解，又喜爱历史研究，因此兼职民间收藏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从事旧物收集已有二三十年，这些年来搜集整理的老物件可分为古玩、瓷器、传统服装、红色文物、文房四宝等九大系列，堆满了他家的几间展厅。可惜天气阴闷，谈话间我们一直汗流浃背，风扇效果不佳。最后，李先生还是带我到楼上参观了一间展厅。

从斑驳的红漆木质楼梯拾级而上，二楼的小展厅明亮许多，展柜和各式物品摆满了整间屋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高高叠放的各式瓷器，瓷盘、瓷缸、老式花瓶等。我对瓷器是外行，不敢妄加评论，便转头欣赏墙上各式老的“地契”。盖着官印的红契和民间画押的白契、草契布满了墙面，竟然还有一份江湖帮会的入会约契。地契本是传家信物，他是如何收集到如此之多老地契的？

在李先生的展柜中，我再次领略了“衣香鬓影”的魅力——那是女士的各种头饰，以银器为主，有晚清的，也有民国的，包括清代贵族妇女插发用的“扁方”、造型精美的簪子、银镶玉头钗等等。这些饰品不仅展示了晚清至民国时期女性的审美情趣，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文化和工艺水平。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边那四顶凤冠。凤冠主体通常以竹丝或金属丝为骨编成圆框，外糊罗纱，表面缀金丝翠羽龙凤纹，镶嵌珠花与宝石。贵族妇女在重大礼仪场合佩戴的凤冠，常装饰多条龙凤，龙凤珠翠冠的样式在晚清、民国时期仍被民间沿用。李先生的这四顶凤冠各具特色，虽然表面已氧化变暗，但其精湛工艺依然清晰可见，点翠、镀金、累丝，镂雕银片上还依稀可见各色珠宝与烤蓝。

凤冠作为一种古代贵族妇女的冠饰，其历史可追溯至秦汉时期。那时，女子头冠样式开始变得复杂，出现了镶宝石的金冠以及装饰花叶树鸟的头冠，宛如小型花园，反映了古人对自然的崇敬与喜爱。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凤凰形象在当时已存在，但其与女性的紧密联系是在唐代逐渐形成的。宋代的凤冠不仅在形式上更加复杂，还加入了龙的形象，形成“龙凤花钗冠”。而自民国以来，凤冠的文化内涵再度转变，更多承载了民间对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的期盼，成为一种具有民俗文化意义的服饰符号，代表对传统婚礼习俗的传承与美好生活的追求。

我笑着说：这四顶凤冠肯定价值不菲！李先生笑而不语。

“衣香鬓影”展品只是李立文收藏的一大类别，作为一名民间收藏家，能取得如此成就已属不易。不可否认，民间收藏家在文化传承、文物保护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若无民间收藏者保护文物的热情，谁又能知道，在深宅大院、各式墓穴、深山老林中，还有我们祖先为子孙后代留下的稀世珍宝？

如今，我们倡导的文化自信不仅是口头宣传，更应以丰富的实物向世界证明：中华民族的博大富饶与不屈不挠，皆由实物见证。正是这些民间收藏者不断搜集与努力，使博物馆得以联合各类民俗研究会、民间收藏家协会，举办展品丰富多彩的联合展览与流动展览。这不仅极大丰富了观众体验，也提升了博物馆的展览质量，增强了其社会影响力和公众参与度，推动着博物馆事业与馆藏研究的高质量发展。

市博物馆的“衣香鬓影”民俗展，建议你也去参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