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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犍

作者: 来源: 牡丹晚报 发表时间: 2025-09-09 09:18

□冯德良

有文友最近发了一首诗《老牛》,在其中一节她这样写道:“直到那个傍晚,买牛人把它牵走/那晚的夕阳长久地落在酒杯中/祖父愧疚地扭过头……”

读着,品着,欣赏着,忽然间想起了我们生产队那些烧死的牛,年近七十的我,不由得鼻子酸酸的……

牛耐力持久,本性稳健,埋头拉犁,任劳任怨,负重前行,历来是勤奋的象征,在农民心里,是值得信赖的好伙伴。牛的这种品质也赢得了文人骚客的赞美,当代大诗人臧克家先生曾写下诗作《老黄牛》:“块块荒田水和泥,深耕细作走东西。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

牛是十二生肖之一,二十八宿一员,六畜之首。牛之所以能位居牛、马、羊、猪、狗、鸡六种家畜之首,是因为在悠悠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在漫长的农耕时代里,牛在农业生产中的重要性无可替代,是“耕稼之本”。即便是在生产队那会儿或者包产到户以后,在机械化程度不高的地区,牛依然是传统农业耕地的主要动力,是农民们高度依赖的动力源。

那时,每个生产队都必须喂养几头大牲畜,牛偏多一些。每逢需要犁地、耙地和播种时,田野里到处是耕牛奋力拉犁拉耙的身影。犁地、耙地、播种,多是一些有经验的老农们来驾驭它们。犁地时,左手轻扯着两根缰绳,拿着鞭儿的右手扶着犁把,弓着腰,侧着身子跟在牛屁股后面,嘴里不停地吆喝着,顺着犁出来的墒沟,不紧不慢地前行。真正的好把式们是轻易不抽打牲口的,那小鞭儿往往如同聋子的耳朵——虚摆设。只是在需要时,才会轻扬,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啪啪声,牛就会奋力往前拉。

那时候,几头牛马就是一个生产队的顶梁柱,是社员们的命根子,是全生产队的大半个家当,宝贝得很。

饲养牛马,也是由一些有经验的、上了岁数的、忠诚可靠的人来担当重任,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饲养员。在那会儿能把牛喂得膘肥体壮,那是本事,是要被评为模范社员的。喂养牲畜,不只是简单地给它们喂草,还要根据地里农活的重要程度加上精料,在牛槽中用一根拌草棍搅拌均匀。所谓精料,就是用石磨碾碎的炒过的黑豆或者黄豆,俗称料豆儿。不知咋回事儿,每逢饲养员炒料豆的时候,我们这些馋嘴的半大小子的鼻子就会特别灵敏,会自觉地去那牛屋里,希望饲养员大爷开恩,给上一小把解馋。你别说,那豆子啊,特别香、喷香!

有时候精饲料也会是一些榨过油的棉饼,用铡刀切成厚片,放进温水中浸泡,然后再连同水倒进牛槽。六十年前的那个春天,天干物燥,在紧挨着我们生产队牛屋的另一个生产队牛屋里,邻队的饲养员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操作,在大锅中添上水,放进铡成片的棉饼,在锅底下点燃柴火,让水慢慢温着,浸泡着棉饼,然后,慢悠悠地踱回家去吃晚饭。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平静,然而,看似风平浪静之下却是波涛汹涌!

劳累了一天的社员们,正散落地或坐或站在记工员周围,等候着记工分。突然间,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失火了,着火了,是牛屋着火了!”人们——无论是青壮劳力,还是老弱病残,凡是能走得动的,都纷纷呼喊着,提着水桶,端着脸盆,拿上趁手的工具奔向着火点。然而,面对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人们泼上点水无济于事,反倒像是火上加了油,火势愈发猛烈!“杯水车薪”用在这里绝对准确无误!

大概是烧断了绳儿,陆续有几头牛跌跌撞撞地从火海里跑了出来,大家纷纷围上去,用衣服扑打着牛身上的火,用水淋着牛的身子给它们降温,用手轻轻地安抚着……不知谁喃喃自语道:“咋没看到那头老犍,那头大老犍呢?”

当初,我们生产队从集上牲口市里花了五十元钱买回了一头小牛犊,腿粗腰长,周身黄色的毛油光瓦亮,一对眼睛透露出忠诚和善良。买回来不久就受到饲养员的青睐,每逢给其它牲口添加精料时,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多给它一把。不知不觉间,这牛犊儿竟然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牤牛,在农历的六月六这天又变成了大老犍。“六月六,锤牤牛”,在我们这一带,公牛俗称牤牛,在六月六这个特定的日子,人们会用一块平平的木板(比如织布机的座板),把牛的那一对传宗接代的宝贝疙瘩拍碎,这阉割过的牤牛就称之为老犍。

这头大老犍长势好,年龄轻,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单套(它自己)可以拉得动重重的牛车和七寸步犁,性格温顺,干活卖力,听从使唤,从不招惹是非,不只是我们生产队里的人喜爱,连另外两个生产队的人都羡慕不已。

在确定大老犍还在牛屋里后,我们生产队里一个平日里言语不多、只顾埋头干活的青年脱下来棉袄,裹住头,奋不顾身地钻进了火海,解绳不开,不知哪来的一股神力,竟然连同那拴牛的重重的石槽一块儿拖了出来,身后的牛屋随之便轰然倒塌!

公社的公安特派员来了,经过细细地勘察,排除了阶级敌人的破坏,结论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竟然是老鼠惹的祸。不知何时老鼠把土砌的灶台盗了一个洞,灶膛内火从那个洞里窜出,引燃了高粱秸秆编制的篱笆,天干物燥,加之杂物甚多,瞬间便烈火熊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生产队也成了受害者。

当时,在这个着火的牛屋里,还睡着一个几岁的小朋友,着火后,他竟然安然无恙地从火海里逃了出来,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连火神爷都不收他。

出事以后的几天,我们生产队出奇地安静,就连平日里那些嘻嘻哈哈的“疯丫头”们,爱打闹的老娘们儿,都不大轻易开口说话了,即便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一有时间,就围在那受伤的牛的周围,看那个身材高大的兽医给牛治疗。那几天,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细小的雨滴打在临时搭起的棚子上发出的细碎的声响,让人们心碎。

三头牛因伤势过重,医术高明的“大老刘”也无力回天,宣告牛已死亡,让我们自行处理。《汉律》规定,只有年老体衰的牛才可宰杀,私自宰杀耕牛是犯罪行为。这条款一直延续到了20世纪,无论哪个生产队要宰杀耕牛,都要经过兽医站批准。大家听了兽医的话,顿时哭作一团,如同天塌一般,尽管早有预感,这一天还是来了!每家每户分了一些牛肉,在生活条件极为艰苦的当时,面对炖好的牛肉,那双举起的筷子如有千斤之重,有些人压根就不去看上一眼,更谈不上吃上一口!

生产队花费几百元为那头大老犍治疗后,它的伤势不仅没能好转,反而渐渐危重。可能它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或许它想起自己拉过的那张犁,也许它想起耕过的那片深情的土地,眼里涌出了泪水,那眼中是泪,心中是爱,恋恋不舍!

大老犍走了,雨也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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