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翟永华

何为力量？《现代汉语词典》释为：“①力气；②能力；③作用。”英国哲学家培根认为“知识就是力量”。由牧虹作词、卢肃作曲的一首歌，叫《团结就是力量》。我对力量的理解是，你掌握了某一基本技能，运用自身的能力，能够表达你想表达的东西。除自己娱乐之外，又能给人以美的享受，产生一定的社会效应。从这个角度讲，书法的力量就可以诠释为：①动力；②魅力；③感染力。何以言之？我学习书法的经历就说明了这个意涵。

追梦书法

1970年春节前，我还不到8岁。看到爷爷的院子里围了一群人，出于好奇，我跑过去挤进人群中，看到爷爷正在一张桌子前写春联。旁边有一个磨墨的，墨很香，浓郁的香味至今让人难以忘怀。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闻到墨香。也许是这种味道，刺激并开启了我的某一个神经，直到现在闻到墨香就兴奋、就愉悦。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毛笔字，爷爷让我对毛笔、对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上学之后，老师让写铅笔字，要求工整、有力，我便时常回忆起爷爷挥笔写春联的情景。直到四年级语文老师让写毛笔字，也就是描仿。老师拿出一些散页，是从石碑上拓下来的。让我们先双钩，再填墨。由于喜欢，上手就快，很快成为班里写得较好的学生之一。老师对我要求很严，我也总能按他的要求保质保量地完成。记得在我写的大仿中的后面，他给我写上这样几句话：铁梁磨绣针，功到自然成。只要有决心，定能写好字。这是我人生第二次接触毛笔字。

高中没毕业参加工作后，条件好了很多。当时我在东明县焦园公社办公室工作，任务就是刻钢板、下通知。这个工作我很喜欢，干得很认真，因为它能练字。还有就是写大标语。上级检查工作、各种大型的活动，都要写大标语宣传造势，我练字的机会更多了。

让我真正走向书法练习正路的是李温良先生，那是1980年秋天。先生是临近公社李焕堂村的，20世纪50年代因在旧黄委工作过，被打成“历史反革命”遭逮捕，并蹲了15年监狱。刚从劳改队出来不久，我通过他的本家弟弟——我的同事去拜访他。当时他用很严肃、很警惕的眼光看了看我，没多说话，直到我把我平时的习作拿出来让他指点，他才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过了半月，我又去拜访，他拿出多年不知什么时候收藏的柳体、颜体以及清代赵子谦、何绍基的字帖让我看，令我大开眼界。他说：“学书法要想进步，必须临帖，这是历代书法家的成功经验。清代大书法家王铎一日临帖一日应索，直到去世的前一个月都是这样。你的笔性很好，我送你一本帖。你看看这几本，喜欢哪本就拿去吧！”我选了一本柳体玄秘塔碑楷书字帖，真是如获至宝。我开始了临帖。写了三年，在报纸上写、在水泥地上写，用毛笔写、用麻绑成的笔写，白天有空就写，晚上写到深夜，在李温良先生的指导下进步很快。

1983年国庆节，县里举办书法展览。我写了一首朱熹的诗——“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参展。这首诗是用柳体的风格写的。从此，东明县书法界同道和爱好书法的领导知道了我，并给予我较高的评价。让我想不到的是，1984年春节后，时任县委书记王启杰、县委办公室主任杨怀臣、秘书萧若然到焦园公社检查工作，看到了我写的字，说我有功夫、有前途。当年4月6日，我被调到了县委办公室工作。

1985年，我参加了一届书法函授，有幸接触到了张海、王澄、李刚田、王宝贵、毛秉乾。1986年秋书法函授结束，函授部给我寄了一些资料，其中有一个半页纸的通知，大体意思是：函授即将结束，部分学员要求收藏老师的作品留念，经研究凭学生证可向学员优惠一半。四尺整张20元，四尺对开10元。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是35.5元。由于对书法的酷爱，也很想多拿名家书法作品来学习。考虑再三，最后决定买两件书法作品，一件是张海先生的，另一件是李刚田先生的。发下工资后，我也没有跟夫人商量就扣出20元寄走了。当时我女儿不到1岁，全靠奶粉喂养，一个星期1袋，每袋7.5元，平时发下工资第一任务就是给女儿买4袋奶粉。因为4袋可批发，每袋可以省去5角钱。这个月我只买了2袋奶粉。由于每次都在这个商店买，说明情况后老板很感动，2袋也按批发价给了。我拿上2袋奶粉送到夫人面前。夫人当时有些生气，但情况如实禀报后，她非常理解，就说了一句话：只要对你学习书法有用，我都支持！多年的书法追求我付出很多，夫人跟着我付出得更多，我永远感谢她！

更令我难忘的是1999年的深秋，我去杭州的中国美院求学。去杭州没有直达的火车，先从东明坐火车到兖州。去兖州的车是5:20。我母亲凌晨3点起床给我烙了几张油饼。父亲凌晨4点半骑自行车送我去火车站。那天风刮得比较大，寒气透过衣服让人打颤，我坐上火车天还没有完全亮。当火车拉笛要启动的时候，父亲还挥手嘱咐我一些事情。我站在火车上看着远去的父亲，泪流满面……

一个想在艺术上有成就的人，有两点必须明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为了开阔视野，提高自己，我先后到中国美院、中国书法院、国家画院学习，参加各种书法学习班、培训班，游历达6年的时间。回顾我的书法学习历程，是由兴趣到喜欢到爱，直至走向正路，并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书法。一路走来，书法伴随着我的快乐、困惑、惊喜、挫折，不断迈向我理想的境界。

探究书艺

经过艰辛的习书实践，关于书法的定义我作过几次调整，到目前我这样为书法定义：书法是毛笔写汉字的艺术，它包括笔法、字法、章法、墨法四个基本要素。这些要素全了才是真正的书法，如果不具备或者某些方面做得不够，那么这个书法就大打折扣。这可以作为评判书法高低的标准。

笔法。简单地说，笔法就是书法用笔的方法。一个真正书法家的用笔都是很讲究的。第一，点、横、竖、撇、弯钩，每一笔都要有起、行、收3个动作。起笔是搭入、是切入还是逆入。行笔中也就是中间那一块正常的话都要发3次力。收笔是打收、是回收还是放收，一定要讲究。第二，用锋。用锋就是正侧偏锋的转换。行笔过程中不是一横一竖了事，善用笔者每个角度都是锋。“八面出锋”就是指笔锋要丰富变化带来的神奇效果。第三是用笔的轻、重、急、缓。有一次，我与一位朋友在中央公馆小区散步，小区东部一座四层楼上面有几个大字：中国科学院幼儿园，每个字从下面看很清楚，1个字至少有2米那么高，很壮观也很大气。我就问我的这位朋友：你看这个字像谁写的？他说像郭沫若先生写的，我暗自佩服他有眼力。我又问：“这八个字中有没有不舒服或不协调的地方？”他说“幼”字不是郭老的风格，用笔弱。我能感觉到我的这位朋友对郭老的字有研究。八个字中有七个集郭老的字无疑，“幼”字没集到。郭老的用笔特点是逆入平出，回锋转向。怎么解释？笔锋朝反方向入低，以达到藏锋于点面之中，均匀地万毫齐力，平铺纸上形成中锋运笔的势态。平出指笔画至末不收，势尽出锋，回腕空收，提按变化很大。这个幼儿园的“幼”字直入，没调锋直接过去。起笔没有势，提按也没有变化，所以明显不舒服、不协调。

字法。即结字的方法。汉字的字形，需用正确的运笔方法，在维持重心和平衡的原则下，就会产生各种各样、似其反正的形态来，因此说结构是写字过程中自然产生的，核心是重心和平衡。记得我在中国美院学习时，张爱国老师说书法是力之舞蹈，非常形象。

章法。通篇的谋篇布局、整体经营是为章法。比如创作一件作品，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包括款式、笔法、墨色、留白、落款、用印等都恰到好处，展现出协调、美观，成为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

墨法。墨法即“用墨之法”。谈墨法离不开水，当以墨为体，以水为用。墨法包括这样几个方面，浓、淡、干、湿、枯、润、焦。如果能把浓、淡、干、湿、枯表现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节奏。蘸一次笔写一个字这是用墨的大忌。特别是写草书，更应该注意这个问题。蘸一次笔要写多字，直到把墨用尽。如蘸一次要写五个字的话，第一个字写完后，第二个字皆比第一个字墨要少。第五个字比第三个字要少，使墨色有所变化。正常情况，墨多一点就写得快点，墨少写得慢一点。通过速度的变化，体现墨法的运用。再注意一下字体的大小、长短、聚散、开合，马上就会不一样。

咀嚼书美

书法的最终追求是美，美在形式，美在内涵，美在韵味，美在自然，世间万象的美，书法中皆有。

性情美。性，性格，禀性。情，思想感情，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性格习性与思想情感。1997年的秋天，全国著名书法家孙伯翔到菏泽来，我去拜访他，他住在当时的菏泽交通宾馆。我向他请教了1个多小时。先生平易近人，学识渊博，风趣健谈，他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书法写不出性情，就谈不上是真正的书法家。当时对这句话不理解，随着我对书法的学习和深入，逐渐地理解了先生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林散之先生在70多岁的时候，写过一首诗：“不随世俗任孤行，自喜年来笔墨真。写到灵魂最深处，不知有我更无人。”这就是林散之先生对真性情的追求。书法的目的是畅笔出情，历代书法大家都证明了这一点，钟繇、王羲之、颜真卿、米芾、王铎的书法，都表现出独特的面貌，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现当代的一些有名的书法家也不例外，李叔同、于右任、林散之、魏启后先生，就是不看名字，也能知道是他们写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继承经典传统的基础上，写出了自己的性情，写出了自己的感受，写出了自己的风格。

境界美。美是对书法的最高追求，我一直在探寻这个问题。我有幸三次见到弘一法师的真迹。弘一大师的书法，表现出一个内心真正纯净的人生心迹，去尽了所有繁缛之后的真性情、真善美，为我们留下了简到极处、纯到极处、空灵透逸、鲜活优雅的境界。10年前我读到曾国藩家书中有这样六个字：自然、平淡、含蓄。我感觉这应该是书法艺术的最高境界，弘一法师做到了。

1992年3月，我经朋友介绍，拜访了中国书协理事、山东省书协副主席、全国书协评审委员魏启后先生。那时我正筹备我的第一次个人书法展，想请魏先生给我题写一幅展标。当我提出这个请求后，魏先生欣然命笔，在四尺对开的宣纸上写了“翟永华书法展览”七个大字，一个字碗口那么大。平时魏先生题的大字不多，我是第一次看到魏先生写这么大的字，真是太精彩了。写完后，看到魏先生兴致正浓，我又斗胆请先生题写“勤奋”二字作为对我的鼓励。魏先生面带笑容而又严肃地说：“我让你勤奋你就勤奋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给你写幅字，你如果能从中发现美，不让你勤奋我也当不了家。”说完提笔写下了韦应物的《秋夜寄邱员外》赠我。那独特的造型、多变的笔法、和谐的布局，让我大开眼界，惊叹不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虽然搬了几次家，但这件作品始终伴随着我，至今仍然挂在我的书房，常看常新，警我自省，促我奋进。

翰逸神飞，洒脱飘逸，触动心灵，这就是书法的魅力；令人如醉如痴，魂牵梦绕，追求不已，这就是书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