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来源: 牡丹晚报 发表时间: 2025-11-04 10:02
□雷文军
一只空碗,镇在桌上,仿佛将室内的空气也凝固了。
紧闭的木质门窗,漏进些日光,映得碗面蓝釉发白。满屋找不见茶壶茶瓶。只有一排柳木椅子靠墙而立,投下一道黄褐色暗影。
不见奶奶。唯有这只空碗,替她守着这个家。
粗瓷大碗,见证过这个家的所有悲欢。曾盛满奶奶熬的米粥,米香四溢;装过爷爷泡的粗茶,茶温犹存。而它最终的宿命,竟是碎在爷爷的棺头——出殡时被“金刚师傅”狠狠摔下……那声爆裂,既为亡魂开路,也为生者壮胆。那个夏天,爷爷就是在这样的碎裂声中远行的。
他是随着屋旁那棵老桑树一起走的。施工的轰鸣声锯断了爷爷守了一辈子的那棵老桑树,碾平了他踩了80年的泥土。水泥路还未修到屋旁,他就踏着最后的泥地离去了。
从此,奶奶的世界空了。
她依然早起,在厨房慢慢挪动。淘米、生火、煮粥,固执地用着柴灶。盛粥时,总会不自觉地多拿一个碗,然后对着空碗怔怔出神。阳光斜照进来,在两个碗之间划出界限,一个盛着温热的现在,一个装着冰凉的过去。
她有时会走到屋旁的水泥地上,然后直起腰身,望向东方——桑树曾经站立的地方。如今视野开阔了,一眼就能望见对岸水泥砌成的坡面。
大堤硬化后,成了大家休闲的好去处,可奶奶很少去凑热闹。更多时候,她习惯静立在二楼阳台,凭栏远眺,面朝南方。是在看云,还是在等待归人?无人知晓。眼前只有一小块荒地、一座废弃的水塔。有人在水塔边种了好几行芋头,扇面大的叶子在风里摇曳,仿佛想和她说上几句话。
她的背影凝固在阳台上,连风都经过得小心翼翼。自从爷爷走后,时间成了需要一点点打发的东西。桑树没了,鸟儿不来了;堤岸硬了,牛羊散了。她的世界在一点点收缩,最后只剩下这栋空荡的楼房,和桌上那只永远等不到茶水的空碗。
偶尔,她会仔细绾好发,沿大堤南行,走过岔路口,走过电排闸,走到城乡接合部的小屋,找几位老姐妹说话。
可最近,我再也没见过她倚栏的身影。阳台上没有了晾晒的衣物,厨房窗户结起了蛛网。
我找遍屋前屋后,还好没有找到最害怕看见的痕迹。
只有那只空碗,还镇在桌上,守着满屋时光,和一段被遗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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