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湘

年少时，我总被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急迫推着走。那时节，看前路是漫漫无尽的原野，自以为脚下生风，拼尽全力，去攫取终点的彩带。于是跌跌撞撞，气喘吁吁，目光所及，尽是旁人扬起的尘烟。直到某个年纪，我才蓦然停下，扶着膝头，匀一匀气息，抬头望见一片全然不同的风景。原来人生并非冲刺，而是一场漫长的、与自己较劲的马拉松。前半程所有的踉跄与摸索，所有的汗水与困惑，都不过是为了此刻，能让脚步落得更稳健些，让呼吸调得更绵长些。

二十岁的迷茫，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面前有千万条路，却不知哪一条才能通往自己的“罗马”。三十岁的焦虑，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总觉得身畔人声鼎沸，唯恐自己落后一步，便被时代的洪流抛下。而今，这一切喧嚣沉淀下去，这沉淀里，也掺杂些别的——是案牍劳形多年后，那份壮志未酬的寥落；是眼见后来者意气风发地越过自己，那份欲说还休的涩然。坐在这间熟悉的办公室里埋头工作，窗外的日影一点点挪移，墙上的钟摆不紧不慢，我仿佛成了那江心的礁石，稳定如昨。

自然，我们无法掩饰鬓角偶然探出的几根白发，腰间时而传来的些微酸楚，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白，自己是谁，这颗心究竟喜爱什么，这双手又能实实在在地做些什么。

谁都做过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梦，谁都幻想过点石成金的奇迹。可这人间终究是“水滴石穿”的笨拙功夫居多。变化是快了，快得叫人眼花缭乱，快得让许多沉静的努力显得仿佛不合时宜。殊不知，那真正的蜕变，恰如深埋地底的竹根，总是在无人问津的黑暗里，默默生长着它的根系。流水不争先，争的是那滔滔不绝、连绵不断的后劲儿。只要目标在那里，如远方的灯塔，便只需记着那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到了这般年纪，我终于学着放下那无时不在的焦虑——或者说，是学着与它共存。我们总在感叹时光如贼，偷走了少年的豪情，只留下“终不似，少年游”的怅惘。却忘了，时间对谁都是公平的，它给每个人的锦囊里，都装上等量的光阴。焦虑本是生命的常态，而“过好每一天”这句最寻常的劝慰，在壮志未酬的背景下，实践起来，却真有“难于上青天”的慨叹。

既然冲锋的号角已渐行渐远，既然舞台的中央已换了主角，那便在这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深耕下去，像一个老农，不再指望突如其来的丰年，只在乎手下每一寸泥土的肥沃、每一株庄稼的茁壮。

中年之悟，在生活的淬炼后，我写下了八个字：量力而行，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