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来源: 菏泽日报 发表时间: 2025-12-03 09:15
□ 周雷
吃食这东西,最是奇怪。有些山珍海味,吃过也就忘了;偏是些家常物事,倒能在舌尖盘踞一辈子。譬如这冻豆腐,名字听着就带着股子寒气,每到北风起时,心里头便不由惦念起来。这惦念里,有故乡初冬的清冽,更有母亲在灶间忙碌的身影。
做冻豆腐,先得有好豆腐。母亲是不买集市上的成品的。她总要自己动手。头天晚上,便将粒粒饱满的黄豆倒在清水里泡着。第二天天蒙蒙亮,石磨的“嗡嗡”声便会在厨房里响起,乳白的豆汁沿着磨盘流下来,汇到木桶里,散发着生豆子特有的青涩气息。
磨好的豆汁倒进大锅里,灶膛里架起木柴,火舌欢快地舔着锅底。不多时,锅里便“咕嘟咕嘟”地泛起泡来。这时,母亲会撇去浮沫,将滚烫的豆浆舀到一口大缸里。最关键的一步来了:点卤。母亲用的是一块石膏,放在火上微微烧过,研成细末,调成水。卤水徐徐倒入,手臂稳稳地画着圈,缸里的豆浆起初还是一片混沌,渐渐地,竟神奇地分离开来,成了絮状的豆花和清冽的浆水。
豆花舀进铺着白布的模子里,压上石板,沥尽水分,一方方嫩白如玉的豆腐便成了。但这还不是冻豆腐。母亲将豆腐切成巴掌大小的方块,整整齐齐地码在竹匾里,端到屋外廊檐下。初冬的夜,寒气是透骨的。只需一夜,那软嫩的豆腐便被冻得硬邦邦的,表面还结着些晶莹的冰凌子,煞是好看。
冻透的豆腐,内里的结构全变了。冰晶将它撑开,形成无数细密的“蜂窝”。这“蜂窝”,便是冻豆腐的灵魂所在,是冻豆腐日后能吸饱汤汁、滋味万千的关窍。
冻豆腐的吃法,最能见出北方人家的实在与智慧。冻豆腐是没什么滋味的,妙就妙在能纳百味。最寻常的是炖。将冻豆腐在凉水里化开,挤干水分,那豆腐便显得蓬松而富有弹性。切几片腊肉,与白菜、粉条一同下到铁锅里,添上水,用文火慢慢地炖。灶膛里的余烬温吞地煨着,锅里“咕嘟咕嘟”地响,腊肉的咸香、白菜的清甜,丝丝缕缕,都钻进了冻豆腐那无数的“蜂窝”孔洞里。待掀开锅盖,热气“轰”地一下扑面而来。夹起一块冻豆腐,须得小心地吹凉了,咬下去,滚烫的汤汁立刻在口中迸射。豆腐的肌理变得极富韧性,在齿间缠绵,比鲜豆腐更多了一番咀嚼的趣味。
若是有客人来,母亲还会做一道“冻豆腐嵌肉”。将化开的冻豆腐切一个口子,用调好的肉馅细细地塞满,再上锅去蒸。肉馅的鲜汁被牢牢锁在豆腐里,出锅时,豆腐饱胀,色泽诱人。一口下去,有豆制品的清香,更有肉馅的丰美,层次分明,是待客的体面菜。
汪曾祺曾说:“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这话我极赞同。但走得再远,尝过再多的新奇,心底最眷恋的,还是那口朴素至极的家乡味。母亲做的冻豆腐,便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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