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娟

明代画家陈洪绶一生狂放不羁，笔下人物奇崛古拙，时人谓之“三百年来无此笔墨”。他嗜酒如命，常于醉后挥毫，画毕掷笔大笑，旁若无人。这样一位狂士，却因一场“不识”的误会，留下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轶事。

崇祯年间，京城有位姓周的御史，素来附庸风雅。某日得了一幅无款山水，笔墨精妙，却不知出自谁手。恰逢陈洪绶游历至京，周御史便设宴相邀，想请他鉴别真伪。

席间，周御史命人展开画轴。陈洪绶瞥了一眼，淡淡道：“此乃拙作。”满座宾客愕然。周御史脸上挂不住，强笑道：“先生莫要说笑，此画笔法高古，岂是……”话未说完，陈洪绶已夺过画笔，在画角题上名款，墨迹未干便扬长而去。

这场尴尬的相遇，藏着双重的“不识”。周御史不识名家陈洪绶，陈洪绶亦不识官场虚与委蛇的规矩。当周御史次日带着厚礼登门致歉时，却发现陈洪绶典当了最后一件长衫——他要把换来的银两都拿去打酒。

“昨日冒犯，实因……”周御史话音未落，陈洪绶已仰头灌下一壶酒：“大人何罪之有？天下人不识老莲（陈洪绶号），正如老莲不识天下人。”说罢提笔画了一幅《醉吟图》相赠，画中高士醉眼朦胧，衣带当风，题款却是“赠周不识先生”。

这场误会最终成就一段佳话。周御史将《醉吟图》悬于中堂，每逢有客问及“周不识”是何人，便笑指自己鼻尖。而陈洪绶依旧我行我素，晚年为避清廷征召，竟削发为僧，自称“悔僧”。

有人问他为何拒绝荣华，他反问：“当年周御史不识我，今日朝廷就真识得我？”在他眼中，权贵的赏识与冷落，不过是一枚铜钱的正反两面。真正的知音，永远在笔墨丹青之间。

历史记住了这个“不识”与“不争”的故事。当我们在博物馆凝视那些变形夸张的人物画时，是否能看到画绢深处，那个对着权贵背影冷笑的孤傲灵魂？艺术家的价值，从来不需要官袍加身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