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贵华

干完农活，我躺在地头草丛里休息。草丛里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气息，让我本能地觉得这是大地原始的清香味道。当身体贴合着地面时，我真实地感觉到灵魂在大自然里存在。如同一棵庄稼，或一只小鸟，迎看风雨和四季，一切自然而然、舒适从容。

一只蚂蚁，攀着倾斜的草棵，爬到我的臂弯里。它像是寻找一种美味，也像是寻找回家的捷径。当我感觉胳膊上麻酥酥的，才看见这只黑色的小东西。我没有立即打扰它，因为，我觉得蚂蚁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我一口气将它吹走，或者一巴掌呼死他，于情于理有点说不过去。我只是轻轻告诉它：“别咬我就行，你忙你的。”

保持对一只蚂蚁的尊重，是人类最低的道德操守。因为蚂蚁那么小，怎么是人的对手！人一旦暴露杀戮之心，整个世界都不会宁静。况且，我打死一只蚂蚁，也算不上英雄壮举。

也许它从没有与人类如此近距离亲密地接触，也不晓得什么是人类，或许只觉得皮肤还比较平坦且视野开阔而已。我身体的麻痒感觉，随着蚂蚁的爬行，不停地变换地点，一会儿在臂弯，一会又在腋窝。在人类面前，一只蚂蚁微不足道，鄙之如草芥。而对于蚂蚁来说，人体就像山一样高大。

就这样，蚂蚁爬上了我的衣服，爬到了我感觉不到的地方，麻酥感觉消失不见了。身体上的蚂蚁不见了，心里的蚂蚁却走不出来。于是我想到许多和蚂蚁有关的往事。

我小时候调皮，手里拿一个樟脑球，专门用来调逗蚂蚁。在地上看见一只蚂蚁，便用樟脑球围着蚂蚁划一个圈。当蚂蚁走到划痕上时，樟脑球独特而强烈的气味让它望而却步，继而改变方向，却永远走不出难以理解的包围圈。

在村头小溪旁边，我多次将蚂蚁放在一片树叶上，让它来一次刺激的漂流之旅。望着蚂蚁在树叶上东奔西跑，惊恐于四周的“大洪水”，我却玩得乐此不疲。

我很少想过那些树叶上蚂蚁的命运最终如何，只觉好玩而已。现在想来，我挺后悔的，内心纠结于自己的快乐建立那些小小的生命之上，真是太无趣和幼稚了。

所以，无论蚂蚁在我身上怎么爬，我都不赶走甚至弄死它，大概是一种内疚一直隐藏在心底，希望我能尽一切努力，偿还过去的无知。

小时候住的土坯草房，墙上还隐蔽着无数的蚂蚁的“家”，只是周边总是围着一圈颗粒状的土块，码放整齐且自带威仪，仿佛是原始部落的城堡，防风防水，也防着敌人入侵。

蚂蚁的世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如同人类的社会不被蚂蚁理解一样。蚂蚁和人类的认知有本质不同，却共生于这个多姿多彩的天地。

这个卑微而勤劳的小生物，有自己忙碌的日子。它们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中穿梭，它们在枯枝败叶间快速爬行，挖地道，寻食物，警戒守护，生殖繁衍……建设着自己的家园。人有人的活法，每天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蚂蚁有蚂蚁的任务，像人类一样奔走在天地间，迎着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