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兰
楹联在节日,在日常,不发一言,桃红柳绿里端详,西风落日里打量,格外觉得自己来过人间一趟,每一场日升日落里,都是祝福、珍爱和珍重。
节日的欢腾里,楹联是祥瑞,是忠诚,是华贵,是端庄。红是喜庆标配的红,黑是莹润正宗的黑,方方正正,整整齐齐,无论横写与竖排,皆疏密有致、铿锵有力、气韵流畅。在廊檐,在门边,在火红人闹的光影里,在风慢香静的烟火里,在碗盘叠扣的人世间。
细水长流的日常里,楹联默默地守望、细数着光阴,安静地等待着岁月收割,在冷冽的缓风中慢慢飘落。同等命运的还有同一屋檐下的牛、马、鸡、羊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在一转身的距离,完成终其一生的宿命和安排,走进一劳永逸的安宁与平静。楹联是贴在门边的一年一换的岁月更新,人随春好;是一种无言的期盼和祈祷,是岁月更改祝福永恒的美好,也是门户日子的标签,是忠诚的守护者,是村庄荣荣辱辱、浮浮沉沉的见证。
门左门右,相望相守的楹联,是盛世和谐伟业腾飞,是鸿运当头吉星高照,是迎春迎喜接财接福,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而一副楹联,张贴之处,许是近御沟、临驰道的玉户;许是东风和软,筝声悠悠,翠柳掩映里的朱门;又或许是青苔荒芜了石子小路,宿草繁茂掩蔽了的蓬门;许是苍山白屋,夜雪归人,声声犬吠连接柴门楹联的悲喜自渡,日暮天寒。
楹联和门户支撑起了村庄,成为日子里一道庄严的风景。一副楹联立起来就支撑起一顶门户,而一顶门户依靠一副楹联的成全,烟火升腾、繁衍生息着一代又一代。
其间,还有吹吹打打细致精彩的情节:红烟火,红门窗,红院墙,红木床,红盖头,红嫁衣,裙下红鞋,脸上红云彩,半是羞红,半是喜乐和甜蜜。
彼时,禅定里的每一处门楣,皆真实而又遥远,漠北,塞南,乡野,山间。散是满天星,各自明亮和鲜艳;聚,是一个魂,一条根,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从哪一轮明月升起,楹联开始向谁的梦里邮寄,门边两抹红,梁间两只燕,青砖灰瓦袅袅升腾的那缕炊烟,又或许院门间声声相闻的鸡犬。大雪纷飞,拂了一身还满。回家的路,成为一生一世最远的路。
又像谁在当空挥舞的红绸丝练,有着摄人心魄的法力,牵引出缕缕饱满的乡愁,市井漂泊,寄身客栈,买醉酒肆,茶楼流连,向收进眼底的每一个人,面面俱到它的前世今生,昔日种种。
光阴随风吹走,楹联从岁月上落下,付水流,付织梭,付金石,付长歌。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万物寂寂,不动声色,内里气象万千,东海扬尘,秦树楚天。楹联年年崭新,正呼应了那个名唤“年喜”的诗人口吐莲花般的诗句:花都是碎的,命都是短的,草木争相衰败,只有尘土日日崭新。
善用其心,当愿众生,平淡琐碎的日常里,楹联是老僧入定,是山河入梦,发出素莲端定的光芒,默默思考打量着绿柳红尘,莲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回到正丹纸上,一字一音,每一笔都是敬畏与交代,每一个词语,都自带光芒,照亮蓬户与朱门。无论是泼墨挥毫还是轻启朱唇,都听得到门外鞭炮一只在炸响,两只在炸响,一串在炸响,以及十万桃花赶来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