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复伦
小孙女早就闹着让我给她买蝈蝈,可哪能那么巧碰上卖蝈蝈的人呢。还是在她两岁多时遇见一个外地卖蝈蝈的,给她买过一只,那时才5元,可能给她留下了印象。现在她上幼儿园大班了,在公园玩时见到有的小朋友提着蝈蝈笼子,很是羡慕。
真巧,5月16日那天放了学,我领她去新天地公园,刚到太极广场边上,几个家长带着孩子围住一个卖蝈蝈的中年人,我上去一问,说要20元一只,好家伙,这才3年多都涨价4倍了。旁边一个家长说:“这样吧,我们两家各买一只,两只30元。”卖者犹豫了一下,说:“30元两只,可以。”我这边点钱,小孙女接过蝈蝈笼,高兴得一蹦一跳地跑了。以后每逢周六周日去公园玩,小孙女总是提着她的蝈蝈笼子,见个小朋友就炫耀,真的把蝈蝈当成了宝贝疙瘩。
根据卖者的指点,平时就给蝈蝈吃胡萝卜片与地瓜片,鲜玉米上市后,喂煮熟的玉米粒,黄豆下来后,就喂煮熟的黄豆粒。第一次,我给孙女做示范,后来都是小孙女自己喂蝈蝈。头几次我还跟着小孙女,看她喂食,后来就放手让她独自操作了。她很细心,总是小心翼翼的。
刚买来时,人一走到蝈蝈笼前,它就吓得往里面爬,放食时竟吓得乱蹦乱跳,我真担心它撞破头。大约一周后,蝈蝈就不怕人了,再后来,见人来,就转向人,两条长长的触须伸出笼子缝,一上一下,似与人打招呼,特别讨人喜欢。一天,小孙女高兴地跑来和我说:“爷爷,蝈蝈对我可友好了,我喂它豆粒,它边吃边用两只前腿放在我手指头上,特别亲近。你快去看看。”我也感到奇怪,忙跟过去。小孙女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豆粒,从笼缝伸进去。蝈蝈见她来,忙转过身,上去就用钳牙啃食黄豆粒,它把前右腿搭在孙女拇指上,前左腿搭在孙女食指上,两条长触须从缝中伸出,一上一下地舞动着,显得很欢快、亲昵。我没想到这小家伙会与人这么亲近。令我更吃惊的是,一天我读书累了,去看蝈蝈以放松一下身心。我低下头一看蝈蝈,它立即转过身来,对着我振翅高鸣,欢快异常。人说“万物皆有灵”,难道蝈蝈儿也能与人心意相通?它知道主人希望听它的鸣叫?简直有点匪夷所思!
蝈蝈,在我老家叫蚰子,可以说蝈蝈是农村人唯一的宠物。那时也有养狗养猫的,但都是为了看家、逮老鼠,没有当宠物养。我家院墙根每年种几棵眉豆,因为眉豆高产,结果期长,一直到下霜仍可以吃到嫩豆角。我知道蚰子爱吃眉豆叶,就捉了蝈蝈放在眉豆架上,有时放三四只。蝈蝈鸣叫也有竞争性,只要一只鸣叫,其余几只一齐争鸣。三四只一齐鸣叫,很是热闹,家里显得生机勃勃。有的小伙伴也用秫蔑子,编一个四角小笼子养蝈蝈。大人一般养暖蚰,用略扁的小型葫芦,在蒂周边挖出一个五角形的盖子,挖盖子时切割刀要倾斜一点,使得里小外大,这样盖子因里面小就不会掉进葫芦里。盖子大小以能放进蚰子为宜。葫芦盖上钻两个小孔便于通气。到深秋逮蚰子,装到葫芦里,把葫芦再放在棉衣里面,靠体温给蚰子保暖,此法养的蚰子称为“暖蚰”。每天只喂一点白菜心就可以养到来年二月二。冬天大家坐在麦秸垛前拉闲呱,不时从人怀中传出蚰子的叫声,给那文娱生活枯燥的岁月平添不少乐趣。我们街上就有好几个成年人都养过暖蚰。养暖蚰要等过了中秋节,易过冬,越晚越好。
村里有块地距村五六里路,距邻村也远,无人耕种,村人把这块地叫马林。林,在我们那里就是指坟地,那里盛产蚰子,有两三个品种,都肯叫(即善于鸣叫)。村里几个年轻人往往相约前往逮蚰子,一次常能逮十余只,他们说,那里蚰子遍地都是,多得不得了。蚰子在昆虫里面是比较强壮的,恐怕只有凶狠的螳螂可以压它一头。所以只要远离人类,蚰子就能大量繁衍。可惜,这一宠物在大田地里已无踪迹。
蝈蝈被列为几大鸣虫之首,格外受人宠爱。蛐蛐、油葫芦、纺织娘、蝼蛄等也会鸣叫,但都没有蝈蝈善鸣,且声音洪亮动听。卖相(现在流行叫颜值)也都不如蝈蝈。蝈蝈或翠绿色或绿中带铁黑色,亮丽受看,鸣叫时总是站到最高处,气宇轩昂,势如虎踞,英姿勃发,这是其他鸣虫所无法比拟的。蝼蛄在秋后藏于草丛之中,夜幕降临,低吟浅唱,很是动听。但它那猥琐的长相,特别喜钻入地下啃食庄稼根的劣行,令人恶心。因此,蝈蝈成为人们喜爱的宠物也是天选。1964年我去北京林学院报到时,中途在天津转车,在车站广场见到了卖蝈蝈的盛大场面:有好几个卖蝈蝈的挑担,每担挑有百多个用秫秸蔑子编织的笼子,里面的蝈蝈发出震耳欲聋的争鸣,挑担的每一头蝈蝈笼捆扎有一人高,恰似挑着两座小山,那场面真叫震撼,由此断定:天津市民那时就盛行养蝈蝈。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们对蝈蝈的挚爱。
蝈蝈的歌声动听且高亢,但声音洪亮又不至于影响邻居家的宁静,恰到好处,这是蝈蝈作为鸣虫能进入城市居民家中的重要因素。记得有一年中秋节,楼下住户养了一只大公鸡,可能是乡下亲友送来的,未及宰杀。天还挺黑的,那公鸡就打起鸣来。一楼是个四合院,很兜音,因之声音显得特别大,整个楼都发出嗡嗡的回音。刚叫两声,就听东西邻居开窗的声音,接着有人大吼:谁家养的鸡,把孩子都吓醒了,住楼能养鸡吗?从那以后再没听到那只公鸡的叫声,大概怕激起众怒宰杀了吧。
蝈蝈很爱干净,排泄物都从笼缝中排到外边,吃剩的食物残渣,它都踢到笼外,它是怎么做到的,我始终没有目睹。所以几个月下来,根本不用人工打扫,笼内始终干干净净,这也是它的可爱之处。
小时认为蝈蝈是素食,只吃草叶或庄稼叶子。现在才知道它是杂食的,捕食蚂蚱等害虫也很凶狠。从这点论之,它大概和一度被人认为是害鸟的麻雀一样:益害兼有,益大于害,应列为受保护之列。
现在大城市养蝈蝈已蔚然成风,我市一位张姓市民看到了商机,在家里养蝈蝈,去年国庆节期间的一个晚上,我还见到他在府东街卖蝈蝈。
近人有的考证《诗经》中螽斯是蝈蝈,也有认为是蚂蚱或蟋蟀或纺织娘。螽斯到底是什么,自古就有争议。其实《豳风·七月》中“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把斯螽(即螽斯)与莎鸡(即纺织娘)、蟋蟀并列,显然螽斯不是纺织娘或蟋蟀。目前唯一要论证的是否蚂蚱。《周南·螽斯》有“螽斯羽,薨薨兮”,高亨认为“薨薨”是虫鸣声。蚂蚱(即蝗虫)不属鸣虫,虽然它用后肢摩擦翅膀也发出一点声音,恐怕不能称为鸣叫,所以人们不把它列入鸣虫。唯一的结论就是古之螽斯乃今之蝈蝈。可能在3000多年前中华先人就开始养蝈蝈了,“螽斯之庆”,如果是祝福达官显贵像蝗虫一样多子多福,听起来让人感觉不是祝福,倒像是诅咒。如果“螽斯”是蝈蝈,则比较喜庆。
6月下旬,天一摸黑,小孙女就催促我们一块去摸“都了龟”(金蝉),有时一晚也摸十几只。回家后就挑出蜕了皮的金蝉喂蝈蝈,第二天查看笼子,发现蝈蝈只吃金蝉背部的那块肉,别处一点也没动。我想,这小精灵还挺聪明的,金蝉身上就背上那块肉厚实。后来,连续十几个晚上都拿金蝉喂蝈蝈,每次它都只吃背上那块肉。它怎么知道那里肉最好呢?
进入10月底,天气渐冷,我把蝈蝈笼拿到我卧室的窗台上,毕竟内比外温度高一点。但是,蝈蝈的叫声一天比一天小,后来我躺在床上根本听不清它的叫声,只有走近才勉强听见。起初我认为可能是温度低的缘故,心想等到放暖气就会好的。11月15日准时开了暖气,室温很快上去了,但蝈蝈的叫声依然很低。一天,我以为它不鸣叫了,但走到跟前,它吃力地转身看着我,依然艰难地抖动着鸣翅,好像努力用最后一点力气,为主人再唱一曲告别的歌,但已没有一丝声音。我心中突然一凉:这小精灵已走到它生命的终点!11月20日晚11点,我临上床前又看了看小孙女的宝贝,它只微微动了一下两条触须,鸣翅似动未动,在告诉我它的存在,我知道它在与主人做最后的告别。第二天早晨,我一起床就忙去看蝈蝈,它已一动不动了,但它仍然气势犹存地站着。早饭后我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小孙女,她忙跑过去,怔怔地看了会,又用小纸棍拨弄蝈蝈,她不相信蝈蝈已经死了,但蝈蝈毫无反应。小孙女这才接受了现实,无力地把纸棍放在窗台上。又停了一会,小孙女低声说:“把它埋在花盆里吧!”于是她在蒲公英旁边挖了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拿出僵直的蝈蝈,放到坑里,又慢慢地调整了几下蝈蝈的身体,似乎想让它睡得舒服些。停了一会,她再轻轻地往蝈蝈身上撒上一层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