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

冬天的早晨，在公园散步，看见一株石榴树的顶端还残存着几颗果实。很显然，石榴果经风历雪，已然失去水分，并不适合食用，却可以当做画来看。

站在树下望，淡蓝的天幕下，红褐色的球果缀在线条流畅、光秃瘦硬的黑褐色枝条上，很有几分中国画的写意之美。恰在此时，一只麻雀飞来停在枝上，用尖尖的小嘴一下一下地啄那果子，给这含蓄安静的画面增添了几许灵动。

冬天的果实，是具体可感的物象，更是一种审美世界里的意象。

小时候在乡下，一入冬，树木全落了叶，松柏这样常青的树是不多的，花儿们尽数隐藏踪迹，山不再青，水不再绿，一片黯淡的颜色，一座座土黄色的小屋就点缀在灰白枯黄的背景上。

这时候，在村庄里走着，突然就会眼前一亮，不知谁家门前的树上，就挂着一串串金黄的小灯笼。那是被遗忘的柿子。这些柿子应该庆幸自己被忽略和遗忘，它们没有尽到一个食物的本分，没能作为一种美味进入人的肠胃，却无意间在世间停留更久，养了人的眼，更滋润了冬日乡里人苦索的内心。

或许不是遗忘，而是有意为之。谁说乡里人不懂审美？农家小屋的门前，总有冬天的柿子安然地挂在树上，点亮视觉，也提振精神。与柿子有着同样金黄色泽的，还有玉米。柿子树并不是每家都种，玉米却是每家都有。

旧时农家，秋天收玉米没有机器，是人用手一个一个把玉米棒子掰下来，也不像如今用机器脱粒，人们让玉米粒长久地留在穗子上，甚至连它们的“衣服”也不忍全部剥离，而要留下一些，将玉米衣打成结，将一穗穗玉米穿起来，形成一个个巨大的金果“串烧”。一串串玉米，挂在院里的树上，或者挂在屋檐下，原本灰头土脸的小院小屋，顿时鲜亮起来，任谁看了都会感觉到喜悦和畅快。

乡里人喜欢鲜亮的颜色，金黄或者鲜红，那不是俗艳，是生命的热情，是生活的热望。金黄的玉米挂在屋檐下，火红的辣椒串也挂在屋檐下，那黄色，那红色，浓烈得似乎要将寒冷的冬天点燃，将这寻常的日子映衬得活色生香。

门前树上遗留的柿子，就让它长成一幅画，有一天，或者被鸟儿啄食了，或者被风吹落了，画没有了，也是自然的，谁心里也不会有遗憾，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乡里的老者，有一天突然不见了，人们也不会大惊小怪，树上的果和屋里的人，最终都要落进泥土里的。

屋檐下挂着的玉米和辣椒，想起来就摘下一串吃掉，想不起来就长久地挂着，成年累月，有时候一挂好多年，它们似乎成了这个屋子的一部分，成了这个家的一部分。漂泊在外的游子回来，还未到家，远远地看见檐下的玉米和辣椒，就像看见了亲人的脸一样，心里踏实。游子离了家，在城市里吃饭，偶有饭馆模仿农家，盘土炕，客人坐在炕上吃饭，墙上挂着玉米和辣椒串，游子就像回到了家，心里踏实。

秋冬的果实，不是物质食粮，而是精神食粮。它们是自然图画中美的意象，也是人心灵中情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