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秉涵
1935年,我出生在原山东省菏泽县高庄村,在我老家后院里,有棵逾百年的老槐树,树高叶茂,经常有鸟雀筑巢梢间,这是我童年爬树捉乳鸟的地方,也是我在树荫下乘凉玩耍成长的地方。
依据故乡风习,如有家人流浪在外,长年既无讯息,又无行踪,在生死不明的状况下,家里的亲人都会在院里的树上,高高悬挂起一块大红布,上面写着渴望游子早日归来的几个大字,希望长年行踪不明的亲人,借着这块红布,认清家在何处,认清回家的路怎么走,以解家人思念之苦。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在北师大甫毕业的姨妈对我母亲说:“大姐,抗战业已开始了,我带着两个就读清华大学的外甥女,跟随西南联大到大后方四川去,请大姐放心,待抗战胜利时,我们会尽快回来的……”其实她们是舍西南四川,而瞒着家人去了西北延安,竟追随毛泽东参加革命了。
1945年,抗战胜利,而国共两党内战日趋惨烈,菏泽地区乃属国民党的盘踞范围,三位女性共产党员不可能返回故里,但家乡的亲人却都误认为她们可能死于四川敌机大轰炸了。
1947年,时逾两载,仍未见她们返乡的信息,我奶奶思亲心切,就依习在我家后院的老槐树上,高高悬挂了一块大红布,连续悬挂两个多月,日夜在悲号着两个孙女的归来。
1948年9月1日,我13岁,因家庭政治因素,母亲隐瞒着奶奶,让我只身逃命江南,嗣后辗转漂流台湾。同年10月20日,奶奶因长年忧念孙女成疾而亡故,同年12月间,菏泽地区解放,三位女生从延安兼程返回故里,知悉最怀念她们的奶奶已先走了,两位姐姐也只能拥抱着这棵高悬大红布的老槐树痛哭一场。
自1949年起,海峡两岸,严厉敌对,音讯不通,母亲因思儿心切,于1978年临终前,也曾在后院的这棵老槐树上悬挂了大红布,但仍未见到娇儿的归来却遗憾地先走了。
两岸开放后,我回到家乡,只有后院的这棵老槐树在弯着腰欢迎我,它老了,我也老了,我也只能拥抱着这棵老槐树痛哭一场,遗憾终生。
亲爱的老槐树,在你茂密的槐叶里,蕴藏着亲人的思念,在你高高的树梢端,听到了亲人的呼唤,也看到了大时代的苦难,我在怀念你!
永远、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