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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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追梦的时代，就晓得山东有座沂蒙山，沂蒙山区有许多令人敬佩的“红嫂”——喂乳汁救伤员的明德英，舍小家保大家的王换于，组织火线架桥的李桂芳，“永远的新娘”李凤兰……她们如同璀璨的星光，闪烁在高高的天幕上。
金秋十月，在收获与播种并进的时节，我来到蒙山脚下，与省内同志专题研讨沂蒙精神与党的群众路线教育。三五朋友闻讯送行，席间殷殷嘱托：“一定代我们去拜访伟大的沂蒙红嫂。”此刻，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问号：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这些普通的山村女子，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时空，依然芳名远播？
受疫情影响，为期一个月的研修实行全封闭。有学员彼此打趣：“哦，我们享受重点保护待遇了。”事有凑巧，我报到时恰遇《时代文学》杂志社社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张世勤。因为同好，茶余饭后谈兴颇浓。他认为，封闭式管理虽然限制一些自由，但作为思维容易固化的中年人，避开灯红酒绿的诱惑，静下心来博览群书，交流学习体会，能够促进心灵的净化与思想的升华，我深以为然。当下社会，物流、信息流日趋加快，形成的竞争压力和快餐文化，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导致心态浮躁，流于庸俗、浅薄。所以需要忙里“偷”闲，习慎独，懂敬畏，善精进，拓宽人生视野。圣贤智者倡导的“三省吾身”“静以修身”，确实值得效法。
世勤先生是临沂人，曾就职于宣传部门，先后在全国一百多家报刊发表作品200多万字，并多次获得省级以上奖励。他告诉我，沂蒙山其实是泰沂山脉的两个分支，形成于中世代侏罗纪，属太古界泰山群，距今已有亿万年之久；沂河又名沂水，发源于鲁山，全长五百多公里，由苏北入海；临沂古称琅琊，史上属东夷文化圈，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也是诸葛亮、王羲之等诸多历史名人的故乡。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山东党政军首脑机关在此建立根据地，涌现出了以红嫂为代表的一大批英模人物，120万人拥军支前，10多万烈士血洒疆场。创作于1940年的《沂蒙山小调》，与《茉莉花》一起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中国最具代表性的两首民歌。现在，临沂已成为全国著名的商贸物流中心，也是全国文明城市和双拥模范城……
听了他如数家珍的介绍，我对沂河两岸勤劳勇敢的人民油然而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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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一部电影：《战争让女人走开》，讲述了一代军人的心路历程，表达了人们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对女性以及未来的深切关怀。现实却是残酷的，任何一场战争，女人往往难以走开，甚至殒身不恤。
女性乳房，是母爱、自尊和生命的象征。有一首赞美诗这样写道：
宛如圣洁的雪峰/饱含丰富的营养
与生命血肉相连/滋润孱弱的渴望
即使寒夜漫漫/也散发出温馨的光芒
古往今来，大凡世间女子，对其胸乳无不视若珍瑰。
1941年的冬天，抗日战争进入艰苦阶段。沂南县马牧池乡横河村，凛冽的寒风吹着残枝败叶，刮过一片空旷的墓地。一阵枪炮声沉寂之后，村头一间小小的草棚里，尚在哺乳期的少妇明德英，放下怀中的婴儿，毅然撩起衣襟，把点点滴滴洁白的乳汁，挤进一位素不相识的男人口中。一次、两次……没有半点羞涩。是的，她下决心要救活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八路军战士。许是这惊世骇目的大善感动了上苍，年仅16岁的“小八路”庄新民，终于被明德英从侵略者的铁蹄下、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擦洗伤口，涂抹上药，还把家中仅有的两只老母鸡炖掉，给他补养身体。经过三十多天悉心照顾，庄新民就要痊愈归队了。临行前，他眼含热泪，跪谢明德英及其丈夫李开田，肩负沂蒙亲人的厚望，与战友们浴血奋战，迎来了共和国辉煌的黎明。新中国成立后，庄新民亲赴岸堤村看望明德英，还把“老爹”李开田请到上海的家中共同生活。明德英老人去世后，年届古稀的庄新民以儿子的身份立碑纪念，唏嘘再三：“我娘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女人！”临终时，他安排两个儿子，每年清明节都要去横河村祭奠“明奶奶”。建国六十周年前夕，明德英与鲁迅先生、闻一多、赵一曼、刘胡兰等众多英烈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
既聋且哑、家徒四壁——明德英，一个行走在命运边缘的弃儿，何以成为英雄、模范？
“春雷一声震天响，来了救星共产党。”正是这个勇赴国难的红色政党,唤醒并激发了劳苦大众的家国情怀，使明德英这位目不识丁的残疾人，嬗变成“有突出贡献的“伟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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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八百里沂蒙，有许多四面陡峭、顶端比较平坦的山头，当地称之为“崮”，七十二崮中的孟良崮，随着一场战役驰名中外。1947年5月，装备精良的45万国民党军队，与27万华东野战军对决山东。较量的结果出乎意料，无论人数还是武器均占优势的“国军”以失败告终，王牌军七十四师灰飞烟灭。捷报传来，远在西柏坡的人民领袖不无幽默地说：“这样的结果，有两个人没想到，一个是蒋介石，另一个就是我毛泽东啊！”或问，孟良崮战役的胜利属偶然吗？偶然性也许存在。但辩证唯物主义认为，偶然性寓于必然性之中。那么胜利的必然性在哪？古希腊神话中有个名叫安泰的巨人，传说只要他保持与大地的接触，就会力大无穷，不可战胜。如果把共产党比作战胜了敌人的安泰，他脚下的大地来自何方？《论持久战》一言以蔽之：“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据不完全统计，支援孟良崮战役的地方武装和民工多达60万人。“大军连营七百里，村村灯火到天明。”配合部队救伤员、埋地雷、送水送粮送弹药……蒙阴县烟庄村的六姐妹带领全村妇女，为前线将士做军鞋、洗军衣、筹集军马草料，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两天两夜烙熟五千斤粮食的煎饼，及时送到枪林弹雨的战场。
什么是人民战争？孟良崮一战作了最生动的诠释。
一天傍晚时分，担任艾山乡妇救会长的李桂芳接到通知，五个小时之内，要在沂河支流上架起一座桥，保证参战部队顺利通过。村里的男子都上了前线，又缺少架桥的材料，怎么办？她和姐妹们商议后，决定卸下自家的门板，用自己的身体支撑架桥。乍暖还寒的春夜，河水冰凉刺骨。三十二名弱女子，竟像中流砥柱，顽强地坚持了一个多小时，等最后一名战士通过后，她们精疲力尽，几乎瘫倒在河滩上，有的还落下终身不育的疾病。然而，她们无怨无悔。
共和国不会忘记。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李桂芳应邀参加了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盛大阅兵式。2018年，最后一名红嫂张淑珍与世长辞，享年104岁。如泣如诉的《沂蒙颂》，伴随老人走完了坚强的一生——
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
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
最后的老棉袄/盖在担架上
最后的亲骨肉/送他上战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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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诗人孟郊的代表作《游子吟》，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母爱之深沉：“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而沂蒙山区一位母亲，为养育革命者的后代，竟忍痛牺牲了自己的孩子！
她是从民国时代走来的小脚女人，与其他姐妹们一样，地位卑微，以至于没有自己的名字。打鬼子的八路军来了，教她识字，让她读书，结合她的生活经历，亲切地取名“王换于”。从此，年近半百的她，才真正有了自己的“尊姓大名”。王换于仿佛焕发了青春，担任了党组织的情报联络员。1940年秋天，侵华日军疯狂扫荡山东根据地。为确保孩子们的安全，她把托儿所设在自己家里，千方百计呵护几十个“红色幼苗”，其中有罗荣桓元帅的幼子“东进”。由于敌人封锁，物资极其匮乏，王换于发现托儿里所有的孩子面黄肌瘦。她就让两个儿媳停止给孙子喂奶（改吃粗粮），把奶水留给最需要的孩子。她叮嘱道：“咱可不能让烈士断了根呀！”托儿所奉命移交时，孩子们安然无恙，一个不少；王换于的四个孙子——大的七岁、小的数月，因严重营养不良先后夭折，永别了深明大义的奶奶和亲爱的父母。后来成长为将军的罗东进回临沂“探亲”，心情激动地忆念：“娘像喂小鸟一样，一口一口把我们这些孩子养大……不能忘了老百姓，不能背离人民群众！”
陈若克是中共山东分局书记朱瑞的夫人，在战斗中不幸被俘，与幼女一起悲壮殉国。王换于将生死置之度外，秘密运回陈若克母女的遗体，卖掉家里的三亩田地，买了大小两口棺材，整理好遗容厚葬，吞声饮泪，像送别自己远行的亲生女儿……
有一种境界叫义薄云天，蓦然感觉如此鲜明地呈现。
山东省档案馆保存的《山东省联合大会会刊》，曾是王换于整整38年的牵挂。1940年，省参议会负责人把会刊交给她保存，再三叮嘱：抗日领导机构和干部名单都在这本书上，千万保存好。文化水平不高的王换于，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年年岁岁，曾经几度惊险，她始终坚定一个信念：不能损坏，更不能落入敌人手中！1978年，这本会刊才得以重见天日，成为珍贵的孤本文献。这仅仅是一份珍藏吗？其实更是一种珍重，一种对事业和理想的痴情守望。
如今，在迟浩田将军亲笔题写的“沂蒙母亲王换于故居”前，那座沂蒙母亲的塑像，依然透露着执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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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这片血与火洗礼过的土地，伫立在沂河岸边，远眺层林缤纷，听流水潺潺，想起古人的一句名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重温历史不难发现，国共两党有着太多的分歧，而在政权倾覆、败走台湾问题上，国民党得出与共产党一致的结论：脱离群众，失去了人心！
殷鉴不远，察古知今。延安时期的毛泽东高瞻远瞩，与黄炎培论及“兴勃亡忽”的朝代兴衰时，自信地回答：“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1952年冬天，保定市东关外，腐化堕落的天津地委负责人被处以极刑。两声枪响，仿佛当年的孟良崮战役，震惊中外。崭新的执政党昭示了除恶务本的勇气与担当，践行着对千万英烈和红嫂们的庄重承诺。
“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岁月啊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是的，不应该忘记。忘记过去，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步入沂蒙精神纪念馆，瞻仰沂蒙母亲饱经沧桑的容颜。当年由陈毅元帅命名的红嫂群体，虽然已经驾鹤西去，她们舍身取义、超凡脱俗的壮举，却在神州大地谱写了一曲千古绝唱，令一代代中华儿女叹为观止。感慨良多，我情不自禁地挥笔留言——
蒙山峻秀青未了，
齐鲁儿女多英豪。
大爱无言报家国，
巾帼须眉女人桥。
铁骨丹心何处是，
沂水滔滔说红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