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君
供暖两个星期了,取暖费还没有交,屋子里冷嗖嗖的。
我是故意拖延着不交的,冷着好呀,才热闹,有趣。
刺啦,妈妈划着一根火柴,点着手里的一小把麦秸,扔进柴火堆,噌地蹿出一尾红火苗。
咣啷,女孩扑进门来,扔掉书包,走向柴火堆,两只小手鼹鼠般从袖筒里钻出来,扎煞着,伸向红火苗,犹如两簇盛开的彼岸花。
妈妈拿起脚边的长木棍,捅进柴火堆,翻挑几下,红火苗唿唿往上蹿,漫过女孩的手,漫过女孩的脸,漫过了女孩的头发。女孩跳蹦着,啊呀着,往后倒退两步,又围上来,两只小手倒换着一下一下伸向红火苗,仿佛两只啄食米粒的小鸡仔。忽然又变了花样,抓挠着,旋转着,忽闪着,和红火苗跳着不知什么舞似的,哔哔剥剥的声响是背景音乐。
妈妈,我的手都出汗了,还有脚。
妈妈伸手刮一下女孩的鼻尖儿,粘了一手小水珠。
妈妈,地瓜烤好了么?
不等妈妈回答,女孩已跑进厨房,蹲在灶门前。
妈妈走过来,拿过女孩手里的铁钩子,把地瓜从锅底扒出来,捏捏,又扔进去,埋进暗火里。女孩急得在原地打转转,仿佛小花猫追逐自己的小尾巴。
妈妈,啥时候烤好?
妈妈,香气都冒出来了。
妈妈,我都闻见糊味了……
小馋猫,好了好了。
女孩揪下那搓褪了皮的挂着糖稀的烤地瓜,吹吹,放嘴里,满足地咽下去,再揪下一小块儿。地瓜的热气还没有散尽的时候,女孩就吃完了,红艳艳的舌尖儿小蛇般绕嘴唇转一圈,再转一圈,意犹未尽地说,妈妈,明天烤俩儿。
吃罢晚饭,女孩又有了心事,跑到大门口,又跑回堂屋,搬起一个小板凳,又跑到大门口,把小板凳靠墙放地下,站上去,伸手拽下一个玉米棒,飞进堂屋。
妈妈,被窝都烫热了。
妈妈伸手撩开被窝,端出火盆,撤掉火烘子。女孩扎进被窝,把脚伸向放火盆的那片儿,真热,却一点儿不烫。
母亲拿起玉米棒,搓下一把粒儿,放进火盆,埋进暗火里。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盆,仿佛等待一场盛大的晚宴或狂欢。
妈妈,蹦出来了!又蹦出来一个!妈妈,蹦窗台上去了!
妈妈又不是猴子。
女孩咯咯咯地笑,妈妈也乐得哈哈的,仿佛两朵璀璨的玉米花。
吃完了玉米花,女孩又有了心事。
妈妈,啥时下雪?
妈妈,您还给我堆个和去年一样的雪人儿。
妈妈,我还想听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
雪粒儿终于耐不住女孩的念叨,唰唰啦啦落下来,转眼变成雪花儿,一朵一朵,忽东忽西地飘。女孩满院子追,一边唱:小雪花,飘在空中像朵花。小雪花,飘在窗上变窗花。小雪花,飘在手上不见了……
咣啷一声,大兴从大门走进来,咂巴咂巴嘴唇,问女孩,猜猜我吃的啥饭?女孩摇头,大兴说,烧雪球,啧,真香。
女孩急忙弯下身子,抓一把雪,抟成球,再抓一把,抟进雪球里,再抓一把,再抓一把,直到手拿不住了,女孩怀抱着大雪球跑进厨房。
姐姐走进来,好奇着走向女孩,看见锅底的雪球,笑傻了似的哏哏哏咯咯咯地停不下来,一边骂,傻瓜。女孩嘟起嘴说,大兴家晚上就吃的烧雪球,他说可香呢。姐姐更加起劲地笑,眼泪都出来了,一边骂,大傻瓜。女孩哇一声哭起来,妈妈,我的烧雪球不见了。妈妈牵起女孩的手,走,咱去堆雪人,女孩破涕为笑。
女孩围着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唱呀跳呀,突然跑向妈妈,王子啥时候来?话未出口又咽回去了。她觉得她就是白雪公主,等待王子从天而降,把她带到花团锦簇的王宫。
打爆米花喽——
楼下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人语声,突然哐啷一声,空气里飘荡着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儿。
屋子里越来越冷,到底扛不住了,我拿过手机,扫码交费。
冬天的热闹和乐趣,在僻静的农家院落,在时光深处,在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