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红旗
我是幸运的。
第一次吃螃蟹,就吃到了鼎鼎大名的和乐蟹。那是1996年底,我入伍刚到海南的第一个春节。部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逢年过节全连官兵集体聚餐。所谓“聚餐”,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中午吃饭时比平常多加两个“硬菜”,破例给每人发一瓶啤酒。这次聚餐加螃蟹,司务长也是狠了几狠才下定决心的,一为过新年,二为欢迎我们这些新兵。不过,那时候的我对螃蟹并不“感冒”,虽然在书上、电视上也见过螃蟹,但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曾与它们有过任何零距离接触。在我心里,“横行八道”的螃蟹就是一个欺凌弱小的坏家伙。
其实,说从小到大一次也没有接触过螃蟹也不确切。我曾经在母亲买来的虾皮中偶遇过一两只指甲盖大小的螃蟹。它干巴巴的躯体红彤彤的,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倒也引人注目。出于好奇,我特意把它挑出来拿到小伙伴面前显摆。如今看着眼前真实的螃蟹,我却一时不知所措了。班长笑着说:“这是和乐蟹,很有名,你尝尝,很好吃的。”和乐我知道,我们现在驻扎的小镇就是和乐镇,但和乐蟹还是第一次听说。看着螃蟹被蒸熟了还耀武扬威的样子,我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话:“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我的共鸣。至于第一次我是如何吃下那个螃蟹的,那个螃蟹又是什么味道,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我读了李渔老先生的《闲情偶寄》,熟读了他的“吃蟹经”后,才对螃蟹从心里涌起一种好感。李渔自言:“螃蟹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则绝口不能形容之”。他不屑别人笑他“嗜蟹如命”,反而戏称购蟹钱为“买命钱”。每年螃蟹还没上市,他就早早把钱储存起来,只待螃蟹上市便大买特买。据说从螃蟹上市之日起,他每天都吃,从不间断。为了季节过后还有螃蟹吃,他还派专人——蟹奴,糟上几瓮,醉上几瓮,放着慢慢吃。如此嗜蟹如痴的老头,性情本真豪放,不虚伪不矫情,真是太可爱了。我也从此爱上了吃蟹。
第二次吃蟹,我就自然多了。排里一个机师给孩子过生日,请大家去驻地饭店吃饭,席间上了道“清蒸螃蟹”。我夹起一个放在餐碟上,学着别人的样子慢慢吃起来。先撕下肚脐,掰去上壳,并随手用筷子把蟹壳里附着的蟹黄挖出来,放在餐碟一边,然后清除蟹鳃。为什么这次吃蟹我能处理得如此有条不紊呢?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吧。我把蟹黄蘸点姜醋汁,放入口中,味道真鲜啊,仿佛春天的第一缕花香,清清淡淡,而又绵绵不绝。怪不得人们都说:“一蟹上桌百味淡”“吃遍天下百样菜,不抵水中一只蟹”呢。
虽然我们的连队就驻扎在和乐镇上,离海边不远,但也不能常常吃到螃蟹。有天我突发奇想:既然我们离海这么近,何不自己去抓点。我把想法跟两个老乡一说,他们很支持。说干就干,趁个星期六,向排长请了一天假。出了营门,我们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海边跑去。离我们最近的海边大家经常来,很熟悉,都是松软平坦的沙滩,根本没有螃蟹,我们决定走远一点。我们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看见一片礁石丛,在那一半裸露的礁石上面静静地爬满了黑压压的螃蟹,大家激动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仿佛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发现了宝藏一样。可是我们高兴得太早了,还没等蹑手蹑脚地靠近,它们便快速消失在茫茫海水中了,后来接连发现几处,都是如此。大家都泄劲了,但又不甘心,就翻开脚下的石头,抓小螃蟹。直到天黑,我们也没抓到一只大螃蟹,便发泄似的把那些小螃蟹一个比一个远地扔进了海里,嘴里还不忘嘟囔一句:“淹死你们”。
后来,我退伍回到家乡,家乡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一改往日的贫穷落后面貌。农贸市场上出现了许多卖螃蟹的摊位,而且都门庭若市,生意兴隆。虽然这些螃蟹的个头没有和乐蟹大,但看着它们爬来爬去的欢活样,我的食欲一下被勾起来了。通过询问卖蟹老板才知道,这是毛蟹,也是河蟹,学名中华绒螯蟹,淡水养殖,营养丰富,肉味鲜美。我吃过之后,感觉味道虽然稍逊和乐蟹,但也足以解馋,足以慰藉一下我对和乐蟹的相思之苦。后来有朋友向我推荐了一种“六月黄”的螃蟹,吃了一次,感觉味道不够鲜美,便没再吃过。虽然那种螃蟹价格便宜,不分公母个个有黄。
在我有限的食蟹经历里,觉得能与和乐蟹相媲美的,莫过于阳澄湖大闸蟹了。我有一个苏州的战友,有次来菏泽看牡丹,给我捎来一些阳澄湖大闸蟹,并教给我许多如何挑选螃蟹的小窍门。他说,要想知道螃蟹好坏,一看蟹壳,如果壳背上呈黑绿色,而且有光泽,说明这个螃蟹肉厚壮实。二看螯足,凡螯足上绒毛丛生,就表示这个螃蟹成熟健壮。三看肚脐,凡肚脐凸出来的,都说明膏肥黄满。四看雌雄,俗话说的“九雌十雄”“九月团脐十月尖”,讲的就是吃螃蟹要分季节,九月要吃母蟹,因为这时的母蟹蟹黄最丰满;到了十月,要吃公蟹,因为这时的公蟹蟹膏最厚实。这个道理我懂,孔老夫子不是早就说过“不时不食”吗?强调了时令的重要性。后来,他还絮絮叨叨地向我讲了那个法海和白娘子的故事。那天,我们两人都在唏嘘感叹中喝多了。虽然牡丹花开的时节,并非螃蟹黄满膏肥的季节,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足以让那次的阳澄湖大闸蟹多了许多值得回味的情义。
最近去酒店吃饭,朋友点了一道“避风塘炒蟹”,原料用的是梭子蟹,吃过以后我感觉一般。将梭子蟹斩成块,拍粉,炸酥;蒜蓉用水冲去粘液,同面包糠一样,分别入热油中炸至金黄色,然后把螃蟹、蒜蓉、面包糠三者同炒。食之酥脆可口,蒜香浓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螃蟹没了螃蟹味。
题目说的是《海南食蟹记》,不想说着说着扯远了,就此打住。不过,说句心里话,这辈子我是忘不掉在海南吃螃蟹的经历了。我从心底由衷地感谢那些经历,感谢那些日子留给我的美好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