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钟
我小时候,家西边是生产队的菜园,菜园和我家西墙之间是一道小沟,沟西砌了小矮土墙,矮墙上扎了一圈篱笆。看菜园的叫老黄瓜,他隔三差五就通知各家去菜园里领菜。我小时候兴生产队,菜是队里按家庭人口分配的。
菜园面积不小,种了各种应时蔬菜,菜园最东边种的是几趟黄瓜。一天,我放学回家经过菜园的时候,发现最东边靠近篱笆的地方,竟然从黄瓜架上垂下一根一尺多长、比脚脖还粗的大黄瓜,外表黄黄的,黄绿相间,快没了刺,比较光滑。
“黄瓜精啊,竟然长这么粗这么长?”我很吃惊,“这够几个人吃的!”我马上对它垂涎三尺。我经常对菜园里能生吃的菜有想法,蠢蠢欲动,但对这次自己的发现却不动声色,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我开始惦记着队里那根大黄瓜了,摘不下它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不把它摘到手我可不甘心。
我担心别人在我之前摘走了它,每天放学就故意从那里经过,放慢脚步,瞥上几眼:“幸好大黄瓜还在!”我松了一口气,“别人竟然没有发现那里有根大黄瓜吗?”我得马上行动了。
我考察了一阵子,菜园的小土墙早被风吹雨打成一败残堵,篱笆自然松动得东倒西歪,从小沟慢慢爬过去,越过小矮墙,钻过篱笆,就唾手可得了。
好不容易挨到黄昏,父母在地里干活还没回来。太阳落下去,昏昏黄黄的,天地一片混沌模糊,天上偶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啥也看不清楚。我感觉别人也看不见我,机不可失,要行动了。
我一看附近没人,就弯下腰,蹑手蹑脚地蹲在小沟里,然后匍匐着往前爬。大约来到那根大黄瓜的地方,我探出头,趴在小土墙上,先往菜园里观察情况,没看清看菜园的老黄瓜在哪里,只有他看菜园搭的草棚子依稀可见,他自然看不见我,人的皮肤本身就是土色,跟土的颜色差不多,也跟天地的颜色差不多。我觉得自己选择这个时间还是很聪明的。
我刚准备跨过土墙,就听见菜园的那个草棚处响起重重的咳嗽声,吓得赶紧缩了回来,趴在地上。“他能看见我?”我大惑不解,大气也不敢出。
看菜园的老黄瓜,我该叫他大爷,他家和我家有亲戚,他爷爷年轻时来我庄落户,娶了这里的闺女,做了上门女婿。老黄瓜大爷是在这里出生的。
我又侧耳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再爬过去?”我考虑了再三,今天有可能暴露了目标,就是没暴露目标也好,练练胆,下次就没那么紧张了,就是有人碰见我,反正是啥也没干。从长计议,瞅个机会再说吧。我灰溜溜地爬出了小沟。
回到家,我谁也没给说,但担心那根大黄瓜,万一被别人摘走了怎么办,我可是考察多日了。
第二天,我又特意经过,观察了一下目标,窃喜,幸好还在!
又到傍晚,又是昏黄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我有经验地爬过小沟,麻利地翻过小土墙,快速地钻进篱笆,摸索着摘下那根大黄瓜就跑,刚钻出篱笆翻出土墙,就听见菜园里边大喝一声:“谁?在干啥?”是老黄瓜大爷,我吓得赶快趴在沟里,屏着呼吸,搂着黄瓜一动不动。这时候,我感觉这根黄瓜真粗,跟我小腿一样长跟我胳膊一样粗,真是好品种!
静卧了一会儿,没有了动静。他真看到我了吗?那他怎么不过来抓我呢?如果他真看见了我,明天会不会告诉大人呢?父母会不会吵我打我呢?不过,这么大一根黄瓜,到手的东西,放弃怪可惜的。我犹豫不决,思量再三。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我恋恋不舍地丢掉大黄瓜,往沟边推了推,爬出小沟,拔腿大窜。我想,不行晚会儿再来拾,就说是拾的,父母也不会吵我,也未必会吵我。
我没事一样,吃完晚饭,溜出家门,这时候才发现,现在才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啊。等我摸索着来到我丢掉大黄瓜的地方,手摸脚踢,来回摸了几遍,大黄瓜不见了,可能被人拾走了。我懊恨不已,咋不大胆一点儿把大黄瓜抱走呢?我很自责。
“唉,哪个馋种,那可是我摘下的啊!”我叹息我痛恨,“我好不容易才摘下的大黄瓜,你给我偷走合适吗?你好意思给我拾走吗?”我暗暗咒骂那个小人,乘人之危,我费了那么大心血下了那么大功夫才到手的大黄瓜,竟被哪个馋种给拿走了。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抱着大黄瓜回家呢,反正已经摘了。
我悻悻地回到家,整理好自己的落魄情绪,假装啥也没发生过。想在河边走,怎能怕湿鞋?失手也是很正常的,想成功就不能怕失败,何况我是第一次,又不是偷黄瓜的老手。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父亲一脸怒容,声色俱厉地问我:“你昨天偷摘队里的老黄瓜了吗?”我哆嗦了一下,故作镇静地说:“没有。”我很纳闷,天昏地暗,我都没看见人,咋都比我眼好使,父亲怎么知道了?
父亲义正辞严地说:“你把队里留的老黄瓜种给摘了,你老黄瓜大爷看见了,他给拾回去了。子不教父之过,你让我面子很挂不住啊。”
“啊!”我无话可说,手足无措,我说咋长那么大,原来是老母黄瓜,那拾回去不就是物归原主了嘛。
“这要是在前几年文化大革命,这可是偷社会主义的集体财产,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非得被戴上高帽子挂着纸牌子上街游行不可,全村人也就可能写我的大字报了,你学也上不成了。”父亲说,“别以为别人没看见你,就是真没看见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几天常在菜园子边瞎转悠,你老黄瓜大爷早注意你了,就是没揭穿你,咱们有亲戚。”
我一连怅惘若失了好多天,为自己的罪过自责,我这一摘,下一年的黄瓜苗就没了,全生产队的黄瓜菜也就没了。不过,老黄瓜大爷拾回去也物归原主了吧,算我没去过没来过。
吃一堑长一智,我失去了一根大黄瓜,得到了老黄瓜大爷的原谅和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