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汝干

被安排到林场后，我经常魂牵梦绕，想起插队时那个风光秀丽的土疙瘩村，记起同我们知青只隔一个水坑的邻居西瓜嫂。

四十年前，我们六名知青来到那个边远偏僻的小村，在村头盖了干打垒的房子安了家，白纸糊窗，新屋温暖，和西瓜嫂隔坑相望。西瓜嫂名叫春花，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温柔勤劳的女人。凭着二牛哥的憨实能干，一家三口，按说日子应当过得富实和美。但在那穷折腾的岁月里，她家的日子总是十分窄巴。二牛哥脾气倔强，没日没夜的劳累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穷困，他的性子变得火爆起来，整天没一点笑容，像阴天打闷雷，动不动就冲妻子扔盆子摔碗。西瓜嫂从没和他吵过，日子再难，饭食再差，她也没在丈夫面前流露过一丝凄苦。

二牛哥人穷火气生，心闷气不出，三天两头拿妻子当出气筒，吵闹得妻女不安，盆罐不宁。西瓜嫂伤心极了，有一次，她满眼含泪来到屋外坑边，偷偷哭泣。恰巧村里原先种西瓜的老人路过，她向他倾诉愁肠。老人听后皱了皱眉头，用手在坑边上划拉一下说：“你在这里种一片西瓜吧，西瓜性甘，可以消除心火，顺气养性，不生邪念，夫妻和好，日子甜蜜。”痴心的春花信以为真，第二天就在坑边开荒种了西瓜。

秋天，西瓜大丰收，我们帮她吃了不少，她仍然吃不完，就送给村里人，也凑机遇半送半卖地让过往路人连吃带拿，这样家里稍微有点收入。头两年还算顺当，西瓜嫂也由此得名。后来，有人说她种西瓜是占公家的便宜，搞投机倒把，要批斗她。她胆小怕事，哭了大半天，就狠着心，恋恋不舍地把西瓜秧连夜拔光……她的日子越发苦了。岁月的刻刀在她脸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皱纹，她显得衰老了，面庞也失去了原有的润泽。

不久，我们知青按照文件，一同被安排去往故道林场。数年来，再也没机会见到西瓜嫂，但她那张忧郁憔悴的脸，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却常常在我眼前浮现。

那年，我们知青聚会，一同到那个秀丽偏远的小村，去探望当地村民。当我们一踏上村中那条土路，心里就漾起一股热乎乎的味道，所有在街上的人们，都围了上来，父老们热情的招呼声，更让我应接不暇。从他们笑意满溢的脸上，我感到这偏远小村人们生活的可喜变化。天擦黑时我便来到西瓜嫂家，看了一眼当年我们的住房，已经倒塌成了一堆废土，扫了一眼坑的周围，一圈都栽上了果树苗，没有看到我想找的西瓜秧。

西瓜嫂家依然门朝大路，大门外左边一个翡翠镶珍珠似的葡萄架，右边一个绿茵茵的丝瓜架，两个大荫棚遮掩着新建的门庭。葡萄架和丝瓜架下各放了一些桌凳。月光流泻在大荫棚上，照得满架绿叶澄明透亮。爽人的晚风轻轻滑过，肥硕颀长的丝瓜碰得叶子窸窣作响，逗得蟋蟀轻弹漫唱。荫棚架下飘着缕缕饭香，十分诱人。

两口子见我来了，便欢天喜地接待。说实在的，以前和二牛哥邻居好几年，我从没见他对妻子这么和气亲昵过。这个火爆的倔汉子，为啥脾气这么柔和了呢？吃着饭，我小声问西瓜嫂：“你没种西瓜……又用的啥办法？”

西瓜嫂笑而不答。二牛哥咧嘴笑道：“咳，人也怪，这几年世事一变，生活好了，心也顺，气也畅了，就像吃了舒胸顺气的灵丹妙药一样！”

“那里你都栽上了果树苗？”说着我指了指坑的方向。

“我们的日子已经由甜西瓜升到了红苹果，全是新品种红富士。”西瓜嫂仰起红润的笑脸，看看两架浓绿凝重、生机盎然的大荫棚，深情地说：“俺家靠公路大道，就在大门外开了个茶店。让过路行人坐在绿棚下，美美地喝上一壶茶，养足精神好上路啊！”

这时月亮姗姗移上中天，西瓜嫂的小院月光如水。大鸡早就宿了窝，小鸡掖在母鸡翅下没了声息，只有圈里的母羊眯着眼嚼草，这一切都是那么充实、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