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立 编著
面对先生的字，你内心不由自主地会产生一种冲动，一些意绪，一些想法。
也许劳苦倦极，意有所郁结，却又难免“不得通其道”，所以先生才潜隐于书海墨池？回想叔本华认为悲剧生命只有在艺术中才能得到拯救，尼采认为人生只有回到艺术才是真实，信然。
先生把生命融铸于翰墨，把活泼的生命与活生生的世界融为一体，俯首啜饮生命之泉，却又超然毅然重返尘世，主观与客观，有限与无限，现世与理想，经验与超验的对立，都融通于一身，故能趋于恬然、澄明之境。
我本学生，常出入先生门下，得以通览碑帖及历代诸家笔墨，遂知先生书法继承传统，却“古不乖时”，笔墨生新，但“今不同弊”。它以苍茫沉郁、奇险奔放、满眼涌动、满耳布荡之势，与因袭精巧、空洞形式之作形成豁然比照。我虽是门外痴汉，一读先生书作，总是激动反侧，深深感到一种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强烈诱惑。今先生大作即将刊行，先生令我作序，我蒙先生耳提面命十余年，但愧学业长进甚微，今提笔为文，心有惶惶焉。然师命难违，终不揣鄙陋，胡乱说一些痴心话，见笑于方家，不胜汗颜。
甲戌秋杪谨识
我是1984年秋天入菏泽师专中文系，那时谢孔宾为我们开设书法课，也是那年的秋天，我得以登堂拜见，写此序言，已是10年匆匆。
我在序言的潜台词很明白，谢先生虽不尚酒，但他在书法创作中有一种酒神精神。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说法。尼采认为，日神阿波罗象征着光明、限制、和谐，善于制造出美妙的幻景，构建一个躲避苦难的庇护所，用来消除人生的痛苦。而酒神精神追求的是痛苦和狂欢的交织，甚至在毁灭个体中寻得狂喜。酒神狄奥尼索斯在狂醉之后，把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力量和生命感激发出来，注入了理性世界。
我以为，酒神精神是一种彻底地追求自由、张扬个性的生命精神，这在谢孔宾的书法里十分明显。谢孔宾的字不中庸，“蓄怒怫郁，放逸生奇”。这好像是他的天性，他不温暾，即使在生活困苦、人生艰困的时候，纵然在如磐夜气、乌云压顶的时候，他也不屈服。他的书法远不是笔墨技巧、线条意味、黑白分割等所能含括，我们总能在他的书法里看到一种跃动的生命意象，昂扬向上、富于创新的生命精神。这种生命精神就是尼采说的“酒神精神”。书法是写意艺术,这种“写意精神”与“酒神精神”相通。
历史上，书法与酒常相联姻。
公元353年农历三月三日，王羲之与当时名士孙统、孙绰等41人到山阴之兰亭修楔。大家修楔完毕后，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当时众人唱和诗集的序言——《兰亭集序》。王羲之酒酣之后，“挥毫制序，兴乐而书……”“遒媚劲健，绝代更无”。酒醒之后，“更书数十百本，终不及之”。
怀素和尚，嗜酒如命，一日九醉，人称“醉僧”。每当酒酣兴发，遇寺壁庙墙、衣裳器皿，无不书写，自言“饮酒以养性，草书以畅志”。李白礼赞怀素：“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
张旭号称“草圣”，唐文宗李昂把李白诗、裴旻剑舞和他的草书称为“三绝”。张旭生性嗜酒，得意之作多写于酒酣之后，“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世呼张癫”。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说：“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李颀《赠张旭》写道：“张公性嗜酒，豁达无所营。皓首穷草隶，时称太湖精。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酒素壁，挥笔如流星。下舍风萧条，寒草满户庭。问家何所有？生事如浮萍。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瞪目视霄汉,不知醉与醒。”中国艺术精神从大的方面来看分为两种境界：一是“游”的精神，一是“醉”的精神。游的精神主“静”的内向，如卧游、心斋、坐忘等；醉的精神主“动”的外向放纵，如醉酣、纵意、狂放等，近于“酒神”。
酒神精神并不一定要有酒精的刺激，是在艺术的宣泄情感中找回自我。尼采就在《偶像的黄昏》中指出：“肯定生命，哪怕是在它最异样最艰难的问题上；生命意志在其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我称这为酒神精神。”说的就是一种放纵充盈的生命之感，充满激情，并且不忘自己的追求。我们在凡·高的画中可以看到这种充满力量的、丰盈的、生生不息的精神，即使在他的素描和色彩的激烈中，甚至在他的某些最微小的技术性特色中，都能感受到他画中那放纵充盈的生命之感，实现了生命最高的激情、自由。
而在谢孔宾的书法中，我们时时感受到的是他的那种雄浑挚健、沉着豪迈，他的书法就是他心灵自由奔放的象征。他的字不媚，跃动着生命的激情和悲壮，与他人格一致，显示的是耿介傲世的独特气质。以点画为性情，以使转为形质，势尽意不尽，把受方块字束缚的点画转化为酣畅淋漓的“线”的艺术，独立而自由地表现着书家的精神和意趣。
他喜欢写“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的联语，他真正想获得的是，“醉来信手两三行，醒来却书书不得”的境界，我们看历史上的怀素的幻觉时常在“一日九醉中”：
“初疑轻烟淡古松,又似山开万仞峰。”“忽作风驰如电掣,更点飞花兼散雪。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在酒神的迷狂中捕捉到无数新奇优美的意象：“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因而“人人细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其中的坚质浩气、高韵深情形成书风的奇拔豪达、恢宏壮观,“写到灵魂飘没处，不觉有他更无人”。
杨同雁知道师父这里有几箱茅台，就又招呼几人，聚在师父处，把白酒喝成了啤酒，有点暴殄天物。
现在，只要走进茅台酒厂的酒史馆，你就会看到谢孔宾在癸巳年秋天，用他那独特的谢体书法所书写的那些在酿酒史上不容错过的历史时刻和方法。
首先，写了《礼记》《齐民要术》，然后写的是枭雄曹操的一个奏章。《齐民要术》和《魏武帝集》记载，曹操向汉献帝进献家乡产的“九酝春酒”、器物和酿酒法，发生于东汉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因李傕郭汜作乱，死者万数，两都残破，汉献帝君臣被迫流浪，失去了帝王的体面。曹操迎汉献帝到许昌，因当时宫中器用匮乏，遂进献了各种器物和酿酒方法，解决了汉献帝客观的生活困难。
“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有九酝春酒。法用曲三十斤，流水五石，腊月二日渍曲，正月冻解，用好稻米，漉去曲滓，便酿法饮。曰譬诸虫，虽久多完，三日一酿，满九斛米止，臣得法，酿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饮。若以九酝苦难饮，增为十酿，差甘易饮，不病。今谨上献。”
就是说这种神奇的酿酒方法，需要用曲三十斤，流水五石，腊月制曲，正月冻解，用上好高粱，三日一酝酿，九日一循环，如此反复……终成佳酿。饮酒之时香如幽兰，粘稠挂杯，酒后余香悠长，回味三日而不绝。
曹操在上奏中不仅总结了“九酝春酒”的工艺，而且提出了自己的改进意见。他发现，实际操作中如果用九斛米，酒味苦烈，口感不佳，而“增为十酿”，则恰到好处。
曹操是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但他还是一个生活的美学家，是酿酒师和酿酒研究者。历史上关于酿酒方法最早的文字记载，就是来自曹操。贾思勰在《齐民要术》卷7就收录曹操“九酝酒法”，贾思勰在曹操的方法后注释：“九酝用米九斛，十酝用米十斛，俱用曲三十斤，但米有多少耳。治曲淘米，一如春酒法。”
曹操是一个性格多变的人，也是一个多棱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他好色，他用人不计较品行，只要有本事，即使是盗嫂之徒也照用无疑；但这个人又多疑，杀死华佗，我们看到他的英雄气概，他的横槊赋诗，他的会猎江东的慷慨，他的对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追求。
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是感慨，也是一个真实的对酒神精神追求的特立独行的人。
曹操好读书，对文人很好，他与蔡邕的关系，他对蔡文姬的关心，他周围的那些文人，那些建安七子的出现，不能说没有他的功劳。他是个多面人，一方面追求功业，一方面又想清静读书。曹操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表达了这样的意思：“故以四时归乡里，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
但是，那是动荡的年代，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终其一生，他不能过上那种逍遥读书的生活，于是当心情郁结，那就只有借助酒，酒是他情感的寄托物。
在《三国演义》里，无酒不欢，他与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视袁绍、袁术、吕布、刘表等辈为冢中枯骨，唯独将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刘备与自己一同称为旷世英雄，这使刘备十分惊吓；当关羽不名一文的时候，当华雄在账外叫骂，袁绍手下面面相觑之时，这时关羽站出。可关羽只是一个弓马手，很是被人看不起，但曹操却不这样认为，曹操“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这就是温酒斩华雄；在铜雀台宴饮，曹操让曹姓子弟和外姓武将射箭比赛，以西川红锦战袍一领作为奖励，当双方比赛争执输赢时，曹操命各赐蜀锦一匹，然后诸将各个称谢，轮次把盏，欢饮达旦。
曹操爱酒，竟然爱到骨子里，亲自去钻研酿酒术，改进总结出“九酝酒法”。但曹操对酒的利弊十分清醒，建安十二年由于连年饥馑，曹操下诏禁酒。
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说：“其实曹操也是喝酒的。我们看他的‘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的诗句，就可以知道。为什么他的行为和议论矛盾呢？此无他，因为曹操是个办事人，所以不得不这样做。”而曹操借酒抒怀，开一代饮酒风气，开创“建安诗风”。
曹操身处乱世，以过人的文韬武略终结了汉末的军阀混战，所以写起诗来也如老将，悲壮苍凉，沉郁雄浑。他的酒诗，至今在世上千年流传。“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意思人们都懂，但是人们能够真正体会到他心底的豪气与寂寞吗？曹操年轻时就喜爱上酒了，崇尚道法自然的饮酒体验与美酒精神；甚至自己亲自动手酿酒，继而把酿酒方法完善后上奏皇帝；曾因酒壮英雄胆，孤身行刺董卓，甚至“挟天子以令诸侯”；后也曾因国事而禁酒，为禁酒而杀人；再通过对酒的运用，与刘备等人在当世舞台上共同上演了一场“青梅煮酒论英雄”的传奇大戏；最后把对酒的感受以诗歌形式表现出来，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谢孔宾接着写的是《北山酒经》上的节录：
酒甘易酿，味辛难酝。《释名》：“酒者，酉也。酉者，阴中也。酉用事而为收。收者，甘也。卯用事而为散。散者，辛也。”酒之名以甘辛为义，金木间隔以土为媒。自酸之甘，自甘之辛，而酒成焉。酴米所以要酸，投醹所以要甜。所谓以土之甘，合木作酸；以木之酸，合水作辛。然后知投者所以作辛也。《说文》：“投者，再酿也。”张华有“九酝酒”，《齐民要术·桑落》：“酒有六七投者。”酒以投多为善，要在麯力相及，（酉暴）酒所以有韵者，亦以其再投故也。
《北山酒经》是我国古代唯一一部酿酒专著。作者朱肱，字翼中，号大隐翁，浙江吴兴人，北宋元祐三年进士，官至奉议郎秘书，故又称朱奉议。他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家庭，自幼博览群书，精通医学，著有《南阳活人书》。崇宁元年，发生日食，他上疏讲灾异，指摘执政章淳过失，忤旨罢官，侨居杭州大隐坊，酿酒著书，自号大隐翁。于政和年间，约1115年前后，写成《北山酒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