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红军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鲁西南的一个小村庄,从记事起,一直到初中毕业,我都是穿娘做的布鞋。当时,能穿一双新布鞋,心中的快乐是难以形容的。
那时候是计划经济的年代,生活中最基本的东西也要凭票证购买。大到自行车、缝纫机,小到肉蛋糖茶,吃饭要粮票,买油要油票,买布也得拿布票。我们兄妹多,父亲在外地教书,奶奶年纪大身体也不好,只有娘一个劳动力。由于挣的工分少,每到年底,生产队发的生活票证远不够一家人用,尤其是布票紧张,更让父母头疼。最困难的几年,幸亏得到邻居登东大爷的照顾。四十多年过去,至今说起,全家人仍然心存感激。父母为了全家人的衣食住行,勤俭节约,吃苦耐劳,劳累之余,娘硬是用双手给全家人做了一双双布鞋。
布鞋是当时艰苦朴素的人们节俭的象征。小时候,大人们穿旧的衣服,改一下还要给孩子穿,哥哥穿了弟弟穿。有个叫“的卡”的布料,结实耐磨,好像永远穿不烂。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孩子穿破了也不能扔,娘总是把旧衣服拆成布片,洗干净了,用来做鞋衬和袼褙。
秋后的晴天,娘借来邻居家的旧门板,在院子里用板凳架好,打起袼褙来。先在门板上刷一层面浆,粘上一层报纸,打个底,为的是袼褙晒干后好揭。然后把积攒了两年的破布头烂布片,全拿出来分层粘贴,宽的,窄的,各种形状的;长的,短的,大小不一的;绿的,蓝的,颜色各异的。刷一层面浆,贴一层碎布,整理得有条有理,如此反复五六层,袼褙就算打好了。阳光下晒两三天,干透了,娘轻轻地从一个角揭开,小心地把整张袼褙揭下来。拿来鞋样子,比照着把鞋底一双双剪好,父亲的,儿女的,有单鞋也有棉鞋,印象中总是很厚很厚一摞。
农闲时节,趁着去赶集,娘拿出锁在抽屉里的布票和卖鸡蛋换来的零钱,来到供销社生活门市,仔细挑选条绒布鞋面和松紧带,做棉鞋还要配几对穿鞋带的金属“气眼”。老家的邻居相互串门唠家常时,都端着鞋笸箩,里面装着鞋面、鞋底、线绳、锥子、顶针、小钳子,家什一应俱全。袼褙做的鞋底又厚又硬,娘都是先用锥子扎透鞋底,再把穿好纳底绳的针顺眼扎进去,左手指上的顶针一顶,右手拿起小钳子,夹住针尖往外一拔,这一扎一顶一拔是一套熟练优美的动作。有时还要把明晃晃的钢针在头发上抿一下,是为了钢针扎入鞋底更利一些。一双布鞋底子纳好,娘那双粗糙的手也勒出了几道暗红的印痕。
娘做的布鞋很讲究,每双鞋从纳底子到做好,鞋底、鞋面、鞋里都看不见一个手指印,穿上新鞋都不忍心踩在地上。最喜欢穿的是母亲做的松紧口布鞋,轻巧、舒适、软和,还不捂脚,穿上它,瞬时便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 年复一年,儿女们穿着娘做的布鞋一天天长大,而娘的白发也在一天天增多,老布鞋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结婚后,有了孩子,在女儿小静三岁时,娘又给孩子做了两双软乎乎的红条绒小布鞋。听邻居说,因为娘眼睛看不清,这两双凝聚着娘的心血的小布鞋,竟然做了一个多月!后来给娘查体才知道,娘当时已经患有糖尿病,并且引起眼底出血,视力仅0.3。这也是娘最后一次给她的孩子们做布鞋。
娘老了,不能再为她的孩子们做鞋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如今,我们做儿女的,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父母买鞋。“人老脚先老”,想着法儿为老人添一双合脚又舒适的鞋子,是我们每个儿女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