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立 编著
1987年4月22日,李百忍书法展在曹州书画院开展,在这次展览上,谢孔宾与李百忍惺惺相惜,谈书论艺。
李百忍是安徽书法家协会主席,他的行草书独树一帜,人们说李百忍的字“形质上,从张旭、怀素圆笔圆形和张瑞图大肩方形研创出圆笔塔式方形、三角支撑、重心向上之结体;用笔中锋多变,迅疾中顿挫转折,成铿锵之声”。李百忍强调:“书法之妙贵在用笔,用笔之妙在于使转,真书以转而遒,草书以折而劲。对于方圆之说,方用顿笔,棱角显露。方笔外拓,显露雄劲端庄。方笔使转用折笔,笔断而后起之,方笔需外翻,不翻则滞;圆用提笔,棱角包藏,圆笔内擫有含蓄之美,圆笔使转用裹锋,笔画换而不断,圆笔需铰锋,不绞则痿。用笔之法因人而异,运笔贵在方圆并用,才能表现各人体势上的不同风格。”
李百忍论行笔:“行笔有提按,才能表现笔画的起止,才能有粗细的变化,才能表现立体感,才能展现飞动的神采,才能显示个人不同的风格来。若无提按,点划呆滞无味,平淡流俗。无论提按,都要把力用到,否则会浮滑。用笔当重若崩云,轻若蝉翼,这是指用笔之轻重,这是力度的显现,这也是书法家的个性和书法风格的重要标志之一。我们试想,若一味地轻、或一味地重,均会呆滞流俗,若轻重兼施就会得体。”李百忍还说:“对于疾涩,是说运笔速度,应宜疾则疾,不疾则失神;当涩则涩,不涩则失势。”
毛笔字是用墨的艺术,李百忍强调用墨:“一幅好的作品善笔者有筋骨,善墨者出神采,墨到之处皆有笔,笔画之处皆有墨,须笔笔送到且笔笔须收而后起之。”他常讲:“墨分六彩五色,六彩即浓、淡、干、湿、黑、白;五色指:焦、浓、重、淡、清。书画同源,法同一理。中国画除了用墨外,还有各色颜料可用,而书法只能靠用墨,就更讲究六彩五色了。”他还说:“楷、隶、篆三体用墨宜干然不可燥。行草则润燥兼施,才有变化,必须以燥取险,以润取荣。不善墨者浓则易枯,淡则显薄,故书品无深厚度,又无神采。墨是通过笔留迹纸上,若用笔无力,则墨难显效,故笔墨技巧不可缺一也。”
关于墨与水,李百忍认识独到:“笔墨是基础,用水是关键,大凡行家里手,皆善用水,能驾驭水者,必出妙品,否则是个不成熟的书法家。”他说:“墨枯缺水字如柴,柴则无华;水多墨薄字如瘫,瘫则骨软肉散,若避免上述弊端,用水非常关键。”
李百忍书法展过后,谢孔宾把自己对书法的见解和编著的《书法教程》寄送李百忍,李百忍回信,然后这封信在《菏泽师专学报》发表:
谢孔宾先生雅鉴:
去年十二月,我在参加省政协换届会议后,即因感冒引起早搏频发,春节后即在当地医院诊治,后又去徐州住院,大见好转,即于七月初离徐。回来后,整理东西,发现你的恳切热诚的信和所编《书法教程》一书。细思之后,似乎还没有给你回信,若此,那真是我生活中的一大憾事。现除致歉外,再略呈管见于此。
去春菏泽之行,我会见了战友,交流了书艺,又结识了新的同道,特别是师专对我之厚爱,常引起我愉快的回忆。确实,我在思念着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我效力的,我将勉力完成之。
这次书展的意义,作为个人来讲,就是听取大范围意见,藉以开拓视野,引发思维,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平。作为事业来看,就是起相互交流作用,书者把自己心得,继承传统开创新路子,艺术追求收效,以及表现手法等展示给同道,从而引发同道的联想,吸取一点两点可取的东西,或从中看出问题,引以为戒。再者唤起更大范围的朋友热爱斯道,以壮大事业。记得我在沪杭举办个人书展时,别人曾问我此行意义何在?答曰:寻找一二知音而已,若能获几个里手同道理解我对书艺创作之匠心所在,大愿足矣。
书法艺术的创作者与书法艺术的欣赏者,如是知音,往往是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伯牙与子期高山流水是也。有时欣赏者还高于创作者。当作者以自己的感知为立意而进行书写时,由于“五合”的引发,往往获得不为个人所觉的意外效果。知音的欣赏者能够发现,反馈给书者,唤醒书者的认识,充实修养,提高一步。若指出不足处,获得反馈后,会引起思考,从而戒之。我生活中曾多次遇到过。1982年巧遇大作家鲁彦周,他品评书法艺术之眼力,理解书者的匠心,令我惊异。后来我在信中写了如下一段话,现抄录给你,作饭后茶余之娱。“……书者有年,不一定生艺术之慧眼,书外之欣赏者可具品评优劣之卓识,实为艺理相通之故也。书卷气为书法定雅俗,不为文学、戏剧、美术定拙巧耶?你有书法佳作,又对书法艺术有超常的欣赏力,可谓难得!”不具慧眼之欣赏者,是不可能理解别人的艺术境界的。
有高明的艺术识力,才会导致出现高明的艺术成果。古人说:“士先器识,然后艺文”嘛。眼界高,挥毫实践时,才能有新的进展。新的进展又促使人提高眼界,否则就是停滞不前。不知对否?
常人一提到书法基本功如何,就是指的墨划,这不全面,我认为至少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墨划,一是墨划之间的空白。书法艺术的程度,决定于两者的默契程度。如果进一步分辨两者的分量,我认为空白起着艺术的关键作用。笔画是书法的根本,但艺术程度,是靠空白显示出来的。因为空白不空,空白处却充满着跃动的生命力。空白的形成,是人的内涵所赋予的。空白就是书法艺术的灵魂和神采。那些苦钻碑帖,功力甚好,不入艺术之门者,就是不能留出艺术之白。因而笔画功力越硬,他的字就越板越匠气。前人说得好:“若执法不变,纵能入木三分,亦被号之为书奴,终非自主之地。”空白的态势是不断入帖出帖之后所致的,是人品、气质、常识、素养、胆识总汇的流露所致的。张旭没有脱帽露顶王公前的气概,怎么能写出惊蛇入草、万马回旋的狂草。
有人常问我某某书法如何,我只以“你去了解这个人学识如何即可明白”来作答。书法艺术是一门综合艺术,是姊妹艺术之理作用于书艺之身的综合艺术。书法有着音乐的旋律和节奏;书法有着舞蹈的风姿和神态;书法是异曲同工的文学;书法是无彩的图画;它还有诗的韵律,曲艺的谐趣,象棋的布阵,围棋的活眼,否则霸气、匠气、乱气、死气则有可能会出现。王羲之观鹅,张旭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以彼物联想此物的通感都能潜化于书艺,融于书法之中而通神。众艺之理,作用于一门,其功之大,可以想见。
书法艺术的进程分两个层次,一是脱化生新,给人以美的享受,这是能称得书法家的必备条件。一是创作生新,即在脱化生新的基础上,运用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的默契之功,赋予神采和生命,这是升华到有生命力的书法艺术的高级阶段。书法家、演员、作曲家、歌手等都是二度创作者,如果演员扮演不同的角色,只用一种程式;作曲家对不同的歌词,只采用一个旋律;歌唱家对进行曲和轻音乐、紫竹调都是一种唱法,那就会被人认为不是高手;那么书法家不论偏于阳刚的或阴柔的,抑或力求中和的,对“怒发冲冠”“小桥流水”“老树枯藤昏鸦”等情韵,都是用一种调子,同样气氛去书写,能算是里手?别问人家如何,我是赞成和走着深入角色奇趣乃得的自己的路子的。哪怕不是对的,我将努力去攀登。当然我也有给人以享受的小品。
《书法教程》编得非常好,既简明又全面,既讲具体艺术,又讲简要的书法史,图文并茂,由浅入深,颇为适合作为书法教学与爱好者自学的教材。对此你是费了不少苦心的,特别还有你个人的见解。
这是我个人对书法的探索与追求的一点心得和认识,不一定对,甚至有些不妥,请批评。
回信迟了,再致歉意。
祝
夏绥!
李百忍
七月三十一日
李百忍在《菏泽师专学报》刊载的《画家谈书法——李百忍致谢孔宾(该校书法教授)的信》中说,“别人曾问我此行意义何在?答曰:寻找一二知音而已,若能获几个里手同道理解我对书艺创作之匠心所在,大愿足矣。书法艺术的创作者与书法艺术的欣赏者,如是知音,往往是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伯牙与子期高山流水是也。有时欣赏者还高于创作者。当作者以自己的感知为立意而进行书写时,由于“五合”的引发,往往获得不为个人所觉的意外效果。知音的欣赏者能够发现,反馈给书者,唤醒书者的认识,充实修养,提高一步。若指出不足处,获得反馈后,会引起思考,从而戒之。”
李百忍评自己书法的特点:历史上草书均以使转和少许折转来表达,以折锋劲挺及结字动势显其情形,用环转来构成圆形之形体是共通的。张旭有时以折笔破其法而显得有变化罢了。怀素之白处多是圆形,张旭除偶尔成角形外亦如是。而我书之形体(仅就形体而论)之独具面貌者常以中锋圆划中又多用折换其笔路使之构成方整形体,空白处多以菱形、三角形、四边形等呈现之,藉以显示我书有柔又刚,骨势洞达,韧性、弹性相得益彰,以达中实之境。形体之成,使我之书法具有明显创作生新,表达意境,使状物与抒情和谐而统一。
这次书法展,李百忍的书法引起了谢孔宾的强烈共鸣,他热情邀请李百忍到菏泽师专交流书法,两人引为知音,在这封信中,李百忍说:“书法是一门综合艺术,书法有着音乐的旋律和节奏,书法有着舞蹈的风姿和神态,书法是无彩的图画,它还有诗的韵律,曲艺的谐趣,象棋的布阵,围棋的活眼,否则霸气、匠气、乱气、死气则有可能出现。”
在谈到书法创作时,李百忍说:“书法艺术的进程分几个层次,一是脱化生新,给人以美的享受,这是能称得上书法家的必备条件。二是创作生新,即在脱化生新的基础上,运用形象思维与逻辑的默契之功,赋予神采和生命,这是升华到有生命力的书法艺术的高级阶段。书法家、演员、作曲家、歌手等都是二度创作者,如果演员扮演不同的角色,只有一种程式;作曲家对不同的歌词采用一个旋律;歌唱家对进行曲和轻音乐、紫竹调都是一种唱法,那就会被人认为不是高手。”
早在20世纪50年代,李百忍在华东军政大学深造时,巧遇戏剧大师梅兰芳到南京演出利用业余时间画梅花,年轻的李百忍感到新鲜好奇和不解,便走上前去问他画梅花做什么?梅兰芳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了演好戏呀!”这句话对李百忍以后的学习书法有很大的启发和影响。可以这么说,李百忍的好多理论均是在其从艺60余年的苦苦追求和探索中得出来的。书法理论深入角色新观点便源于此。
李百忍《论书法艺术基本功与基本功的锤炼》中说:“锻炼笔墨的基本功,要下一番苦功夫,历代书法家之所以在书法上有所成就,都是呕心沥血,学习前人得来的。”“好的书法作品,由于是书者立身处世的人格,喜怒哀乐的性情,丰富的生活阅历,深厚的文学素养,饱含在笔墨技巧之中而产生的。所以在书法艺术来讲,笔墨功夫重要,制约书法的‘书外’功夫同样重要。二者相辅相成,只有后者而无前者,根本谈不上书法艺术,但是只有前者而忽视后者,即使苦练一生,也难脱俗书之臼。”李百忍将书法的基本功分成“书内功”与“书外功”两个方面,除了重视笔墨技巧的训练以外,他也十分重视读书养气。李百忍博闻强记,能诗文,通绘画,于音律、兵法、哲学、美学均留心钻研,旁渉杂学甚丰。且性格坚毅,胸怀磊落。有一次在广州与书画家聚会,一位初见他的书法家看他身体矮胖,一团和气,貌不惊人,与其豪放雄强的书风判若两人,信口说:“字如其人,此语可以休矣!”他当即反驳道:“非也,意态由来画不就,李白亦矮,然心雄万夫。”此语一出,举座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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