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君

经过一排楼房，落下一串叽叽啾啾的声音，抬头，一只燕子盘旋。

转眼看向墙檐，一个燕窝敦敦实实黏在水泥上，燕窝里挤着几只乳燕，张着娇黄的喇叭花一样的小嘴，等燕妈妈喂食。

我被这梦幻般的景象惊住，定下神来时，问自己，老家的燕子搬来这儿了么？

在老家，燕子是住在屋里的，窝就搭建在堂屋的房梁上，和人一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用铺天盖地来形容老家的燕子一点儿也不过分，屋内屋外，胡同里，大街上，田野间，抬眼即见。

母亲说，燕子专吃害虫，和啄木鸟一样，是人类的好朋友，而且能给人带来吉祥和好运。所以有燕子的人家仿佛得了一枚奖章似的，甚是得意和自豪。

那些极少数的没有燕子入住的人家则苦思冥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边悄无声息地把屋前遮明挡黑的枣树或石榴树砍掉了，有的甚至兴土动木，修建房屋。燕子终于姗然而至，主人便像中了状元似的挨家报喜，“燕子来我家喽——”

我心里却有些瞧不起燕子，漆黑的外衣，煞白的肚皮，叫声急促芜杂，舞姿也不美，甚而不如跳上跳下的灰麻雀可爱，更不用说蝴蝶、蜻蜓了。

燕子看出我的心思似的，对我也不理不睬，而且总是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这让它增加了几分神秘感。慢慢的，我对它竟生出几许畏惧。

夏天的时候，忽然一天，燕窝里响起一阵细碎稚微的叽啾声，当我看见房梁上的燕窝里挤着一排张着娇黄的喇叭花一样小嘴的乳燕时，我被惊住，继而欢喜不已。

从此，我的生活里多了一件快乐有趣的事情——站在门槛上，听燕窝里的“黄喇叭花儿”唱歌，看燕妈妈给会唱歌的“黄喇叭花儿”投食。

燕妈妈每天都飞去外面捉虫，喂食它的孩子，一趟一趟，风雨无阻。明明，房梁下吊着的竹篮里放着很多好吃的，如果我能够着，早就偷吃完了。燕妈妈却视而不见，这让我对燕妈妈起了敬意。

燕子还是出色的天气预报员。

母亲说好要去田里干活的，突然改变主意不去了，说，燕子低飞要下雨。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母亲却把晾绳上的衣物收走了，说，燕子低飞要下雨。

我和小伙伴在河边玩耍，小伙伴忽然撒腿往家的方向跑去，一边喊，燕子低飞要下雨……

一天，一只小燕子从窝里掉下来，趴在地上，扑棱着，不停地哀鸣。我让母亲用梯子把它送回窝里，母亲说，燕妈妈会误以为我们要伤害它的孩子而生气，甚至飞走的。又说，燕妈妈在教小燕子学飞，学会飞了，它自己就能飞回窝里去了。

我悬着的心便放松下来，和母亲一样，绕着小燕子走，实在避不开，就放轻脚步，像云朵一样飘过小燕子。

为了燕子能自由出入，我家的堂屋门一整天都是敝开着的，直到傍晚燕子从外面飞回来，飞进窝里。

常常，我和燕子一齐进门出门，燕子的翅膀擦着我的头发或衣裳。起初，我有点儿惊惧，有点儿欢喜，慢慢的便习以为常，就像和母亲或姐姐或小伙伴一起走，触着彼此的衣裳或肌肤。

如果家人一齐外出又一时半会回不来，母亲就用铁链子一样的长长的门鼻子把门锁上，然后再将两扇门推开一条宽绰的缝隙，使得燕子可随意飞进飞出。

家里有邻居或客人来的时候，燕子不知道是认生还是礼让，便改从木窗棂里钻进钻出。于是木窗棂便成为燕子永久的绿色通道，即便寒风朔吹，封门糊窗时，母亲也要空出一两个通透的方洞来，深情款款地说，等燕儿来……

一朵云彩从头顶飘过，终至无影无踪。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燕子还是原来的燕子么？

轻轻的，走过燕窝，走过天真烂漫的懵懂年华，走过素朴欢睦，相存相生的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