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晚报全媒体记者 云华
孩子们都说，韩在云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他们没有见过韩在云青春年少的模样，不知道她曾在如花的年龄有什么憧憬与梦想，更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哪一刻曾对前半生吃的苦有所怨念。他们只知道，从记事时起，韩在云就已经是“母亲”、是“姑姑”，是那个独自守着、撑着这个家的女人。她像一棵沉默的树，伫立在孩子们童年的四季里，也留在逐渐老去的下一代的梦中。
收养孩子、辛勤劳动，她独自支撑着一个家
直到现在，79岁的刘照明也总是梦见韩在云，她有时站在树下等他放学，有时坐在煤油灯前织布，日光与灯光逐渐把她的身影变得模糊，刘照明手里还捧着她刚递过来的半块蒸地瓜，却来不及再喊她一声“娘”。
说起来，是韩在云先认识这些孩子们的。那时候她刚20岁出头，欢欢喜喜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儿子，起名叫刘照明，又看着妯娌们陆续有了孩子，她期待着这些小孩子亲亲热热地喊自己“娘”“姑姑”。
但是，战争时期，国民党的部队来村里抓壮丁运货，韩在云的丈夫也被抓走，自此杳无音讯。她或许也恐惧过、痛哭过，但还是选择了独自抚养孩子长大。
最初的几年过得尤为艰难，韩在云在村里拼命劳动挣工分，孩子有时就带在身边，有时得托付给邻里照看。除了希望保证孩子能有口吃的，她还期待着能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孩子的学费。
“受教育很重要！”韩在云总是这样念叨。尽管自己没什么机会读书学习，但她想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通过学习找到自己的立身之本。“她总跟我们说要好好学习，以后才能有出息，千万不能瞎玩儿。”刘照明说，就是这些朴实无华的嘱托，催促着青少年时期的他们不断向前。
在那个年代，疾病与贫穷一样，都能在瞬间或年月积累中摧毁一个家庭。韩在云的娘家嫂子因病去世后，她便把其年仅两岁的小女儿接来抚养。
“那时候俺爸很忙，平日里姑姑就照顾着我们这几个侄子。吃饭、睡觉，俺们都经常在姑姑家。对俺们来说，她就是母亲。”韩先银说，自己自幼就得到姑姑韩在云的照顾，尽管距离那些年月已数十载，但他依然记得很多当时的情景。
在这个过程中，韩在云娘家的侄媳妇去世，她又把侄子的女儿（侄孙女）接来抚养。这个看不得孩子们受苦的女人，把所有压力都背在自己身上。
房屋失火、重建小屋，她与生活的苦楚对抗
家里需要吃饭、上学、穿衣服的孩子多了，韩在云的生活压力更大了。但她依然坚持着“文化有用”的观念，不让孩子们因为贫穷而辍学。“我记得，她白天在地里劳动完，晚上就在灯前织布、做成鞋垫拿出去卖，想多换点儿钱供我们上学。”韩先银说。
韩先银记得，自己10多岁时得了疟疾，全身既冷又热，但当时农村的医生很少，几个村庄才有一个赤脚医生。“俺姑就让邻居帮忙照看一下孩子，自己跑着去找包村的医生。那时还没电话，医生一出诊，就很难找到，不知道会去谁家帮人看病。她就一家一家地问。”韩先银记得，那时农村人看病很难，赤脚医生有时候会在村里给乡亲们讲解医学知识。或许正因为如此，自己的姑姑韩在云看到了医学知识能救人命，才坚定了要让孩子们都学医的想法。
“一定要好好上学、好好学习，使劲学才能有出路！光在家种地可不行。”他想起姑姑当时说的话，也想起了那时姑姑在学校门口等他们放学的情景。
“学校门口有树，晴天时，她就站在树下等俺们放学出来，问问俺们读书的情况，叮嘱俺们不要总跑出去瞎玩儿。”韩先银不知道，是不是那时的阳光比现在的更加温暖明亮，他只知道，总是等在树下的姑姑有着温柔、慈祥的模样。
“那时候俺们几个村的孩子都去乡里的学校上学，离家5至10里地，回家后馍馍凉了，俺姑就再热上。”即便当时家里只有那些地瓜面、玉米面的馍馍，韩先银也依然怀念至今。
“下雨的时候，俺娘就披着棒子秸秆做成的蓑衣，站在学校门口等俺们放学冲出来，赶紧把蓑衣给俺们披上。”刘照明说。
但是，一场大火，将韩在云本就困难的家烧了个干干净净。而那些肆意张狂的火焰，也留在了家里几个孩子的记忆里。
可是，当时40多岁的韩在云依然没有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哀怨，孩子们也不知道她看着被烧成废墟的家时在想什么。
他们只记得，韩在云很快就行动起来，她先用棒子秸秆搭了个小窝棚，让孩子们夜里暂时睡在里面，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了10个枣，专程送去给正在上学的孩子们吃。她似乎想以此作为安慰、让孩子们安心读书。
回来后，韩在云又找邻居帮忙挖土、和泥，再一起用土胚、杂草盖起了一座新的小房子。尽管未成年，但孩子们都知道，这场大火带来的恐惧与绝望，并没有打垮韩在云。
他们说：“她很坚强。”
他们说：“她从没在我们面前抱怨过生活或者命运的不公平。”
可他们更知道，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有柔弱的肩膀，似乎只因为成为了“母亲”“姑姑”，就不肯再把柔软的一面展现在他们面前。
点滴善行汇聚，对后辈影响深远
在韩在云的养育和叮咛下，刘照明学成后真的成为村里的医生，帮邻里治病，也孝敬着辛苦教养自己的母亲。“人家来看病，不管有钱没钱，都得给人家治！”工作后的刘照明总听母亲韩在云念叨着。
他记得，有个人身上受了伤来求医，但没钱付医药费，韩在云看对方愁苦，先让儿子免了对方的费用，又亲切地询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呀？别走，等着吃了面条再走！”
50多岁的韩在云当即转身去和面、擀面条，拉着人家吃饭，不吃饱不能走。
就是因为这些小小的善举，令周边的亲友、乡邻都对韩在云的评价颇佳。前半辈子吃了太多苦的韩在云，在子孙绕膝时，终于在新时代里享了福。
“我姑奶奶的3个孙子都成了医生。春节时我们都去看她，五世同堂，一家人其乐融融。老人家晚年过得很幸福，身体也硬朗。直到2017年她去世那年，这位96岁高龄的老人家意识都还很清醒，离开时也很安详。”老人的侄孙女韩光玲说。
只是，他们不知道，老人家最后的时刻，脑海中闪过的究竟是单县高老家乡刘庄集村前那条河，还是奔出校门、穿上白大褂的孩子们，又或是那个一别数十年、至今杳无音讯的丈夫……
但韩先银和刘照明却一直也忘不了，韩在云在灯前织布时给被煤油灯熏黑了脸的他们擦脸，那盏灯在村庄无边的夜色里照亮了韩在云的侧脸，也一直辉映着他们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