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5月06日
第A10版:牡丹园

母 亲

□贾 硕

我的母亲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女人,打我记事起,母亲就像一台永动机,不停歇地运转,她似乎有做不完的活,永不知疲倦。

我的父亲是曹县木器厂的职工,天微亮时就骑着摩托去上班了,从遥远的县城归家时已是夜间,虽然也很辛劳,但家里的活计他是全然顾不上的。因此,抚育四个孩子的重任全都压在母亲肩头。除此之外,家里还有六亩地要种。好在孩子们过早懂事,早晨醒来寻不见母亲,大点的就会扛着比自己还长的锄头下地找母亲,小一点的就会留在家里烧火做饭,等母亲归来。我,作为家里排行第三的孩子,通常都是在田里做活的那一个,所以我最能记得母亲种地的艰辛。

我家有一块地靠近张庄,我们都叫它“张庄头”,张庄头的地有三亩,我对三亩的概念是无边无涯,因为锄草要锄一整天,从早晨露水浓重到傍晚火烧云红满天,母亲一直都在张庄头的地里。她蹲到齐腰深的玉米地里薅草,我紧挨着母亲,在另一垅薅草。我年纪小,薅草时远远落在后头,有时薅到一半,一抬眼,墨绿色的玉米叶子密密麻麻,已经看不见母亲了。我就急切地呼唤母亲,像失去老牛的犊,急切又惊恐。母亲在地头远远地回我,听到母亲的声音,我顿时踏实了许多,开始埋头薅起草来。

玉米茂盛的时候,豆子、花生长势正盛,我就偷偷去隔壁地里拔花生。花生葳蕤丛生,黄色马蹄形的小花星星点点,我喜滋滋地拔起茂盛的一大丛,却只有白而硬的几粒秕子,咬起来呲一股水,连拔几棵都是如此。我失望极了,怕母亲发觉,赶紧用土埋起来。如果偷懒,母亲并不来管,但倘若偷拔邻居家的花生,母亲是会责骂的。我们自认掩盖得不留痕迹,也不知母亲是怎样发觉的,或许是她通过地头濡湿的泥土就能判断,抑或是她嗅到了新鲜花生的气息,她一改往日的慈爱,目光凌厉地盯着我们,极其严肃地问:“这是谁干的?”若我们乖乖认错,母亲只会长叹一声,责怪我们浪费粮食,并勒令我们不许再拔邻居家的花生。若相互推诿,母亲就会结结实实打我们一顿。每当我们拔了邻居家的花生,母亲晚饭时都会拿着自家种的黄瓜豆角给隔壁大娘婶子赔不是。大娘婶子都会嗔怪母亲:“一棵花生值个啥?让孩子吃去!”

母亲与邻里之间相处极其和谐。她们纳鞋底,绞鞋样子都凑在一块。母亲擅长纳鞋底,她会做一种叫做“袼褙”的东西。熬一锅稀饭,把拼凑起来的旧布片糊在一扇废弃的旧门上,放在太阳下晒。待到晒干,就能整层揭起。母亲糊的袼褙供几家之用,大娘婶子和前院的嫂子们都爱来我家串门,比鞋样子,绞袼褙。母亲会绣花,邻居们就常来跟母亲交流绣花的针法,母亲都会把买好的花色丝线送给邻居几绺。我到了初中还穿母亲纳的绣花鞋,浅蓝色的鞋面上一枝盛放的荷花。当年的母亲健硕非常,好像永远不知劳苦,永远那么硬朗。她糊完袼褙就拿个瓢蹲在地上捡豆子。黄豆早已颗粒归仓,打豆子的时候会有零星的豆子迸溅开来,散落进砖缝里、麦秸里或是鸡圈旁。母亲就蹲在地上极认真地搜寻为数不多的豆子。我对此不以为然,母亲却说:“一碗黄豆都能换二斤豆腐呢!”母亲不仅捡地上零星散落的豆子,在灶下烧火时,也极认真地剥已经脱得很干净的豆荚。有时还真能摸到几个没裂壳的,她都会极认真地剥出来。烧晒干的花生秧子的时候,母亲仍然保留这个习惯。我家的灶台旁总是摆着一个锯了嘴的葫芦,里面盛着几粒干瘪的黄豆或是花生。

似乎母亲天生就是勤恳节俭的,她永远在洗刷、劳作。滴水成冰的冬日里,放学归来的我每每看到母亲,永远是半蹲在洗衣盆前洗红薯。她穿着粗糙的围裙,挽着高高的袖筒,半截臂膊浸在冷水里,通红通红的。“妈,别洗了。”我几乎带着哭腔了。“不凉,妮儿,你摸摸,刚压的井水还温乎嘞。”母亲笑吟吟地抬眼望着我。不远处的晾衣绳上,晾着满满两绳洗好的海带,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母亲居然洗了一整天!

我听闻神不能常驻人间,所以她化身为母亲,兼顾每个家庭,守护每个孩子。倘若我能调整时光机,我愿把它拨回到七岁那年的某个秋日正午,母亲正在院子里捡豆子,阳光正暖,老母鸡刚刚下完蛋咯哒咯哒炫耀不止,窗棂下的鸡冠花开得正盛,时光静止,母亲模样姣好,一如初为女儿时的容貌……

如果天使在人间,那便是母亲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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