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修亮
在外寄居二十多年后,我又回到生命的原乡。 清早一睁开眼,晨曦已爬满窗棂,起床开门,一院子清爽空气,身心顿然浸润在潮湿新鲜的气息里。 走出院子,小巷安安静静,邻居门前卧着的黄狗听见脚步声,猛然抬起头,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继续低头酣睡。趁主人还没醒来,它再补充一些力气,等主人开门后继续活蹦乱跳起来。 村外路上,已有三三两两起来晨练的人,现在,农村人有了养生的意识,也学着城市里公园晨练的人们,伸伸胳膊蹬蹬腿,将身心舒展在灿烂的晨光里。 路两边生长着茂盛的庄稼,带给田野无边的田园诗意。大豆们伸开绿色的手掌,扯成一张巨幅绿毯,铺排在天空下;乳白色薄雾在晨风中缭缭绕绕、轻轻飘荡,忽东忽西,忽南忽北;玉米正值茂盛期,一片连着一片,一片连着一片,多像天安门前阅兵式的队伍,整齐雄壮、刀枪林立,又如郭小川诗歌里描写的青纱帐。在金色阳光的俯视下,这些蓬蓬勃勃的生命,正背负着沉甸甸的希冀,向着金色的秋天奔跑。 又是一个安静的午后。一张竹制的摇椅安放在西屋的窗台下,一张小杌子上,正好摆放下一盆小巧而遒劲的青松,一块嶙峋瘦削的礁石,然后是一壶醇香飘逸的红茶,一盏盈口的紫砂小盅。一旁的面瓮里风车草正蓬蓬勃勃,展示着满身的绿意。 半亩见方的农家小院,一半阳光,一半阴影,墙壁上爬满丝瓜的藤藤蔓蔓,花儿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儿轻轻晃动在微风中,翠绿叶间藏不住丝瓜儿探出俏皮的身子。 东面墙根下是十几盆花草,月季、龙舌兰、玉树、仙人球、满天星、绿萝和金钱草。这些普普通通的花儿、草儿和人一样,有着天然的小性情、小脾气,哪怕一朵小花,一株小草,都能给我带来不尽的快乐。 仰躺在摇椅上,有时双目轻闭,或沉思,或静养;有时目光对着高远的天空,蓝天之上,棉絮一样的白云悄然游移,那份悠然,没有闲逸心境的人是觉察不到的。 院外有一棵高大的杨树,茂密的树冠遮住院子半拉天空,常有几只鸟雀鸣叫着飞过,把一颗心带往遥远的地方。慢慢呷上一口红茶,心情像晴空一样舒展。 闲暇时,我喜欢把那辆搁置很久的“捷安特”推出来,骑行在乡间公路上。一辆辆汽车、三轮车、电动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我不得不感喟人们生活的匆忙;向田野望去,常有三三两两劳作着的农人,相比那些呼啸而过的人,他们更显从容、安详和平静,这种自然的生命状态,让我心生羡慕。 我悠然慢行,感受到时节的从容与美好。白云、微风、飞鸟、村庄、小河、庄稼地里劳作的人们;那些晒在路上的玉米、大豆和谷穗儿都泛着金色的光芒,带给我丰收的喜悦;更喜欢此时没有任何伪装的自己,一路上,我无声地和遇到的事物对话,这是幸福的,因为躲进自由的时光里,我会把车子骑得很慢,欣赏着一路变换的风景,我有时也会停下来,看看小河里的流水,池塘里游荡的鱼儿。我甚至想去和牧羊的老人坐下来拉拉呱,因为他也是一个人悠然地坐在夕阳下。 白昼噬尽,暮色降临,大地陷入无边的凝重、安静和神秘里。和城市的灯火辉煌、霓虹闪烁相比,我更喜欢乡间夜晚的清静恬淡,我认为乡间的夜晚是奢侈的,它的静美和浓醇,就像满盈盈的一池奶液,飘荡着脉脉的幽香。 夜读几乎是我每日的功课,一杯清茶、一本喜爱的书卷,莹莹灯光相伴,读得酣畅,读得沉醉。累了,就从书桌边走开,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在庭院里站定。此时,乡村是安静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鸡鸣,也有经过门口的脚步声,有时会发现一轮明月正高悬在遥远的夜空,你看它时,它也正微笑着看着你。仔细去听,也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儿在低低地吟唱;院中的花儿正在开放,虽然看不清花容,但有脉脉的馨香在庭院中真切地流淌…… 感谢乡居的生活,它是简朴的,却能让历经漂泊而疲惫的身心尽情地舒展在古老、温暖的怀抱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