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荣海生
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国与国之间疆域之争、经济之争、话语权之争、宗教及文化之争时有发生,当事各国常常会采取通过联合国大会、多国会谈、两国会谈等方式来进行外交磋商,或者直接发动战争解决争端。春秋时期,华夏各诸侯国纷争,靠的就是会盟和战争解决问题。当时的会盟活动颇似现代的联合国大会和国际会谈。
春秋第一位霸主齐桓公称霸的第一次会盟大会,就在菏泽举行。
春秋早期会盟加速削弱了周王的权势
西周末年,幽王无道,申国勾结犬戎攻克了周王朝的京都镐京,幽王被杀。继位的周平王被迫往东迁都于洛邑,建立东周。从此以后,作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威势不在,再也无力管控天下,各诸侯国之间以及诸侯国与戎、狄、蛮、夷间的战争不断,硝烟四起。当时,各个诸侯国间军事、经济实力相当,各不相让,你争我夺的乱局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东方大国齐国崛起,齐桓公称霸天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周王朝的内乱与外患才得到了平息。齐桓公称霸的鄄会盟,就发生在菏泽北边的鄄城。
甲骨文中,“会”和“盟”都是形意字,“会”上面是一个盖子,下面是一个盛食物的器物,中间是盛的食物。意思是为了利益而相合,后引申为人们为了某种目的而聚会。根据《周礼》的约定,“会”是一种定期举行的礼仪,到约定的期限相见叫会,没有到约定的期限相见叫遇。“明”与“血”合为“盟”,“血”为皿上有一点,是以血滴入器皿中的象形。“盟”是杀牲歃血,“明告其事于神明”的象征。《礼记》载:“盟,杀牲歃血,朱盘玉敦,以立牛耳。”“国有疑则盟,诸侯再相与会,十二岁一盟,背(北)面诏天之司慎、司命。”后人把“会”和“盟”统称为“会盟”。《说文解字》的作者许慎解释说:“会盟”既是古代约定的一种沟通制度,又是一种神圣的宗教仪式。西周时,会盟用来约定王室与诸侯、诸侯与诸侯之间的关系,令出于周天子,由天子主导会盟。
春秋会盟是西周会盟的延续。随着周王室衰微,诸侯间会盟日渐增多,其内容和形式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在解救周天子的战争和东周重建中,靠近周王室的郑国立了大功,郑武公因此被赐予爵位并被封为周朝上卿,周王还将洛邑以东的大片土地赏赐给了郑武公。郑庄公继位后,励精图治,远交近攻,在各诸侯国中率先崛起,以诸侯和卿士的双重身份辅佐周王室。并且和周天子盟誓相互交换人质,还派军队强行收割周王室的农作物,引起周王室的不满。当时,各国之间,矛盾冲突最为激烈的是郑国和宋国。公元前719年,宋国纠集陈、蔡、卫等国两次攻打郑国。第二年,郑国则打着王室的旗号联合邾国讨伐宋国。随后,宋国又两次攻打郑国。公元前716年,在齐国的调停下,郑、宋两国会盟和好。公元前714年,郑庄公借口宋国不朝见周天子,以周王的名义讨伐宋国。后来,郑国又与齐国、鲁国会盟征伐宋国。周桓王继位后,疏远郑国,郑庄公也不朝见。周桓王削减了郑庄公的权力。宋国和卫国借机组织联军攻打郑国,收割了郑国的庄稼。此后,郑国趁着卫国内乱,起兵攻打了卫国。郑国借势朝见周天子,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于是就打着周天子的旗号,会盟齐国、鲁国讨伐宋国。并和鲁国会盟私自交换周天子赏赐的祭祀用地。周桓王怒不可遏,组织陈、蔡、虢、卫等国联军讨伐郑国。不料联军在繻葛打了败仗,周桓王还在战场上被射伤了肩膀,威望扫地。从此以后,周天子失去了军事威慑和统领天下的能力,但名义上它仍然是天下共主,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公元前701年,郑庄公去世,郑国内乱,从此衰落下来。
一呼而应的春秋争霸第一盟
作为新秩序的创立者,齐桓公以周天子的名义讨伐内叛外乱、维护各国间的既定秩序,是被史学界公认的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称霸的第一次会盟大会,在鄄地举行。鄄,古地名,专指鄄城。
公元前701年,郑庄公去世,宋国扶持内乱的郑国厉公即位,两国和好。后来宋国不断向郑国索要财物,两国反目成仇。鲁国出面协调,宋国不接受。鲁国便与郑国在武父(东明西南)会盟,一起攻打宋国。宋国为了报仇,又联合齐、蔡、陈、卫等国攻打郑国。此后,鲁、郑一方与宋、卫一方各自不断会盟,发动战争。会盟不但没有解决诸侯国之间的矛盾冲突,反而因为结盟活动使得国与国之间的冲突演变为国家阵营间的冲突,战争的规模扩大了。
在各诸侯无视周天子的存在而争斗不休的时候,周边的蛮、夷、戎、狄和荆楚大举内侵,北方戎狄对中原的侵凌尤为严重,对中原各国形成极大威胁。据《左传》载,“曲沃庄伯二年(公元前730年),翟(狄)伐晋,及晋郊。”公元前714年,北戎侵郑;公元前706年,山戎伐齐,由于郑国出兵相救,齐国才将山戎打跑。楚国更是不断侵占周围小诸侯国的土地,公元前706年、公元前704年和公元前690年,楚国三次攻打随国;公元前688年,楚国攻打申国;公元前684年,楚国大军掠走蔡国国君。这些都成为东周各国大患。
诸侯国之间长期的争斗以及戎、狄、蛮、夷、荆楚的不断侵扰,使得各诸侯国,尤其是中小诸侯国生存艰难。他们希望停止诸侯之间的纷争、联合起来一致抵御戎、狄、蛮、夷、荆楚的进犯。为诸侯大国争霸提供了机遇。
地处东部沿海的齐国,积极辟疆扩土,发展农商,修治甲兵,到齐襄公时,齐国已经成为强大的诸侯国家,开始发挥地方大国的作用。公元前690年,齐国在垂地(菏泽)与陈国、郑国会盟,讨伐纪国;次年,齐国召集鲁、宋、陈、蔡等国平息卫国内乱,吞并郕国,为进军中原打通了通道。齐桓公即位后,重用管仲、鲍叔牙等人,变法图强,围绕内政、军事和财政三个方面,推行“分都鄙而集权中央,奖励农商而充实国库,修整武备以扩张国威”一系列改革措施,使得齐国国富兵强起来。齐桓公先消灭郯国,后讨伐鲁国,公元前681年,召集宋、陈、蔡、邾等国在北杏会盟,平息宋国内乱。占领了不参加会盟的遂国。当年冬天,齐、鲁两国在柯地会盟,齐桓公归还鲁国的土地,赢得了信义和各诸侯国的信赖。接着齐国以宋国悖离北杏之盟约为由,率陈国、曹国联军讨伐,还得到了周王室的支持。公元前679年冬,齐桓公组织鄄(鄄城县旧城镇)会盟,宋国战败臣服。这样,中原几个有实力的诸侯国,如宋国、鲁国、卫及其盟国郑国,都被齐国所征服。公元前678年春,齐桓公再次在鄄地主持宋、陈、卫、郑等诸侯国参加的会盟大会,周王室大臣单伯应邀参加了会盟活动。当年没有参加会盟大会的鲁、许、滑、滕等国也都于第二年参加了齐桓公在幽地组织的会盟。通过鄄会盟,齐桓公实现了联合诸侯、为中原霸主的目的,并且得到周王室的承认,《左传》称鄄会盟“齐始霸也”。
齐桓公在位40余年间,据《左传》记载,他先后主持了20多次重要的列国会盟。《史记》称齐桓公“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谷梁传》则称齐桓公“兵车之会四”“衣裳之会十又一。”通过会盟和战争,成功地实现了救邢存卫、北御强狄、南却劲楚、安定王室的目标。鄄会盟兵不血刃,得到了周王室和中原各诸侯国的支持,拉开了春秋诸侯争霸的序幕,为大国担当铺垫了道路,是当之无愧的春秋第一盟。
“尊王攘夷”的会盟与战争
齐桓公在鄄会盟以后,以“尊王攘夷”为旗号号令诸侯,多次发动战争和组织会盟,承担起平了息诸侯纷争、统合诸侯抵御外侵的责任。
公元前678年,齐国与鲁、宋、陈、卫、郑、许等国会盟,逼迫郑国脱离楚国。公元前667年,周天子赐予齐桓公侯伯,并请他出面讨伐作乱的卫国。公元前666年,齐国与宋国、鲁国会盟,确定联合进攻楚国来救援郑国。公元前663年,齐、鲁两国会盟于鲁济(巨野),确定讨伐山戎以救燕国。公元前661年,齐、宋两国在梁丘会盟,为救援郑国而攻打楚国。公元前657年,齐国与宋国、江国、黄国会盟于阳谷,出兵讨伐蔡国和楚国。公元前655年,齐桓公在首止与宋、陈、卫、郑、许、曹等国会盟,平息周王室的叛乱。次年,齐桓公率诸侯国联军攻打在首止逃盟的郑国,郑国归附。公元前652年,齐桓公在洮地(鄄城南)会盟诸侯,平息周王室之乱。公元前651年(鲁僖公九年)夏,齐桓公在葵丘会盟宋、卫、郑、许、曹等国诸侯,周王派宰孔赐齐桓公胙(祭祀用肉)。当年秋天的葵丘盟会上,齐桓公制定盟约,并假借周天子之名颁布。葵丘会盟,周天子的使臣称齐桓公为伯舅,免于他下拜,为齐桓公晋爵一级。齐桓公成为名副其实的周王代言人。
据《左传》记载,在频繁的战争与会盟活动中,首止会盟、洮会盟和咸会盟为“尊王”之盟,鲁济会盟、柽之会盟、淮会盟和聂北会盟为“攘夷”之盟,梁丘会盟、荦会盟、阳谷会盟、召陵会盟、牡丘会盟为齐国率诸侯抵御强楚入侵之盟,其余的会盟皆为调解诸侯关系。其中,史书记载最详细的是召陵会盟、首止会盟和葵丘会盟。
召陵会盟发生于公元前656年。公元前657年,齐桓公与年轻貌美的蔡姬乘船游玩。蔡姬在船上故意摇荡,齐桓公不习水性,让蔡姬停止,蔡姬不但没停止反而摇荡的更厉害。齐桓公恼怒,下船后就把蔡姬撵回了蔡国。蔡国国君对齐桓公的做法也很生气,干脆就把蔡姬改嫁了。第二年,齐桓公便以霸主之名,与宋、陈、卫、郑、许、曹等国会盟,攻打蔡国。蔡国溃败。联军随之问罪经常北侵的楚国,打到了楚国的陉地。齐桓公历数楚国对周王室不朝贡、不尊敬的行为,楚王承认过失。随后,楚国派大臣屈完参加齐桓公在召陵主持的会盟,原来归顺楚国的江、黄、道、柏等国都成为了齐国的盟国。
在齐桓公称霸时期,天下最为强大的不外乎四国:齐国、晋国、秦国和楚国。晋国面对西秦和北狄的侵扰,而且国内混乱,没有中原争霸的资本;秦国地处偏僻的西部,被晋国阻挡在中原之外,独自称霸西戎;楚国平定南方小诸侯国,一直虎视中原。在召陵会盟前,各诸侯国对楚国是畏惧的。齐桓公率领联军讨伐楚国,不战而屈人之兵,既阻止楚国北进,凝聚中原各国之心,又捍卫了周王室的尊严,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齐桓公自豪地说:我“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昔三代受命,有何以异于此乎?”
首止会盟发生在周天子确定接班人的时候。周天子宠爱小儿子带,想让其当太子。齐桓公召集诸侯会盟,强迫周王室按照周礼立太子郑。周天子敢怒不敢言,便怂恿郑国不要参与会盟。郑国没参加会盟,齐桓公于是召集诸侯讨伐郑国。郑国最终求盟归附。首止会盟不但维系了周朝理法,还显示了齐国的影响力。
葵丘会盟是在平息王室叛乱之后举行的。在会盟大会上,齐桓公提出: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并以盟书的形式重申了周天子的禁令:勿雍泉,勿讫籴,勿易树子,勿以妾为妻,勿使妇人与国事。“攘夷尊王”不但落实在行动上,还写在了盟书上,成为周王室和各诸侯国的遵循。
孟子说:“五霸,(齐)桓公为盛”。指的就是从鄄会盟到葵丘会盟这一时期。战争和会盟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齐桓公手里。
鄄会盟的史书记载及历史影响
鄄会盟是中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从史学价值来看,鄄会盟开启了诸侯国依靠会盟而不是战争来协商事务、解决争端的先河,是人类走向文明社会的重要一步。对于鄄会盟,《春秋》《左传》《谷梁传》《公羊传》和《史记》都有记载。
《春秋》记载:宋国背叛北杏之盟,公元前680年春,齐桓公率齐国、陈国和曹国的军队讨伐,夏,周王室大臣单伯前来慰问。“冬,单伯会齐侯、宋公、卫侯、郑伯于鄄。”次年春,“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会于鄄。”
《左传》记载:公元前680年春,“诸侯伐宋,齐请师于周。夏,单伯会之,(诸侯)取成于宋而还。”冬,“会于鄄,宋服故也。”次年春,“复会焉,齐始霸也。”
《谷梁传》《公羊传》与《春秋》《左传》的记载基本一致。
对于齐桓公称霸于鄄,司马迁在《史记》中有多处不同的记载。
《史记•周本纪》:“僖王三年,齐桓公始霸。”
《史记•齐太公世家》:“与曹沫三败之地于鲁,诸侯闻之,皆信齐而欲附焉。(齐桓公)七年,诸侯会桓公于甄(鄄),而桓公于是始霸焉。”
《史记•鲁周公世家》:“(鲁庄公)十三年,鲁庄公与曹沬会齐桓公于柯,曹沬劫齐桓公,求鲁侵地,已盟而释桓公。桓公欲背约,管仲谏,卒归鲁侵地。十五年,齐桓公始霸。”
《史记•管蔡世家》:“(曹)庄公二十三年,齐桓公始霸。”
《史记•宋微子世家》:“(宋)桓公二年,诸侯伐宋,至郊而去。三年,齐桓公始霸。”
《史记•晋世家》:“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
《史记•楚世家》:“(楚文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史记•郑世家》:“(郑)厉公突後元年,齐桓公始霸。”
《史记•燕召公世家》:“(燕)庄公十二年,齐桓公始霸。”
春秋三传对齐桓公称霸的鄄会盟记的非常细致。司马迁也一反惜字如金之常态,不厌其烦地述说鄄会盟是齐桓公始霸之盟。不但在专门记述周王室和齐、宋、卫、郑、陈等参与鄄会盟的诸侯国传记中进行表述,在没有参与鄄会盟的晋、楚、燕、鲁等诸侯国的传记中也进行了表述,这在《史记》中是绝无仅有的。可见鄄会盟在春秋这段历史中的重要性。
鄄,春秋时位于卫国境内,是当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城邑。这里东临鲁国,南临郑国、曹国、宋国,东北临近齐国之地,西北为卫国腹地。从位置看,属于中原的地理中心,水系发达,交通便利。适合那个年代举办诸侯国大会。公元前675年秋,齐、宋两国国君和鲁国公子结也在鄄举行了一次会盟。卫国在国际事务上一向比较积极,只不过屡受北狄侵扰而未能进入强国行列。所以,齐桓公选择在此会盟是非常明智的。
鄄会盟,是实力强大的齐国在平息郑、宋矛盾,征服了中原诸国的前提下,得到周天子应允而组织的。齐桓公向周天子和各个诸侯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齐国要扛起“尊王攘夷”大旗,安内御外,唯我马首是瞻,历史从此进入齐国领导世界的时代。对于其他诸侯国来讲,鄄会盟从此成为争夺霸权的一种重要方式。此后的宋襄公欲称霸,举办了鹿上会盟。晋文公仿照齐桓公的模式,在践土会盟诸侯称霸,同样邀请周天子参加并发布策命。就连地处南方不开化之地的吴国、越国,在后来的争霸中,也都选择了北上会盟和邀请周天子参加盟会的方式。
鄄会盟,使得会盟活动成为了春秋称霸的标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