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1月10日
第A07版:看菏泽·综合

铮铮华夏韵 猎猎汉唐风

——谢孔宾的书法艺术

□李雪晴

谢孔宾,字卓伦,号明心斋主。1930年生于山东单县,菏泽学院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著名书法家、书法教育家。现任山东省高校书法教育部副主任、山东省高校书画家协会常务理事等职。

1958年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谢先生甘当园丁,从事教育工作四十余年。执教之余酷好翰墨,钟情艺术,寒暑不辍,视如生命,苦心孤诣,深入精微,故能超于恬然澄明之境。谢先生在高校任书法课十余年,著有《书法教程》《中国书法原理》《谢孔宾书法集》《怎样写章草》《中国书法教程》及《五体千字文》等多部专业学术著作,畅销全国。其书法作品,全国多处碑林均有刊石,《当代书画家辞典》《中国当代书画家大辞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等十余部辞书收录其传略和作品。1992和1993年,作品两次由菲律宾商报艺廊专版介绍。1993年应广东天马山庄征联,在全国近两千副作品中名列榜首。2002年在中国教育部举办的十所大学“华夏师表书画大赛”中荣获金奖。2005年在中国文化部举办的“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书法展”中获一等奖,被授予“世界和平文化使者”荣誉称号。

2009年秋,谢孔宾书法艺术展在京举行,面对近百幅端庄大气、精美绝伦的作品,参观过的不少知名书法家和文化学者纷纷感叹:没想到一位地方上的耄耋老翁,其书法造诣竟如此惊艳。

“此公若早居京华,则恐已名满天下。”

此时,谢孔宾79岁,已从原菏泽师专退休近20年。对此,诙谐风趣的谢翁作“打油诗”自嘲:

某公偏爱把我夸,同比他人样样差。

铁画银钩意象远,八十仍在学涂鸦。

在菏泽,谢孔宾是众望所归的书法大家。国内众多的方家学者认为:以其深厚扎实的文化学养和雄奇高古的书法境界来看,其未来影响必将远远超越齐鲁地域所辖。

“寒门”之下的萌芽

1930年春,谢孔宾出生在单县乡村一世代贫困之家。不仅贫困,而且数辈皆不识字。但其母亲却心灵手巧,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剪纸巧手。在她的剪刀下,婚庆的喜字笑口常开,迎年的窗花春意盎然,花卉鸟兽无不神采兼备、栩栩如生。年幼的谢孔宾感受到一种让人望而愉悦的“美”。

父亲不识字,但却不希望儿子也像自己一样当“睁眼瞎”。常年推车卖货的他走村串乡多了,认识“店”字。回家后,他兴奋地要教年仅五岁的儿子认识这个字。凭着印象,他先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广”,但下面的“占”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没想到,几天后儿子却当着父亲的面,用一根木棒写了大大的“店”字。

原来,谢孔宾在村里人家春联的门对上看到“老店”二字,在请教过路的长辈后,确认这就是父亲要教自己认识的那个字。

“我的儿子行!我教他半个,他却学会整个!”父亲兴奋地逢人便说。

不多久,聪慧的谢孔宾又认识不少字。他以树枝、瓦片、石子等为笔,以河滩、土坡、大地、矮墙为纸,写呀画呀。父亲看到此景,暗暗下定决心:家里再穷,也一定要儿子读书!

七岁时,谢孔宾在邻村上了私塾,相继学了“百家姓”“三字经”和“千字文”“四书”及“诗经”等。因聪慧过人,他每每都能回家成段成段地背给父亲听。

十岁时,一场“黑热病”的瘟疫在家乡流行,村里的八个孩子相继得病夭折。而此时,谢孔宾是第九个染疫的孩子。当时,乡村迷信盛行。尽管请了巫婆神汉,但病情却不见好转,他肚子日渐鼓胀,脸色憔悴、浑身无力,等待着死神的一步步逼近。

算命先生给的结论是:他母亲剪了一辈子的彩纸,而正是剪刀将他儿子的命根儿一下下剪断的!

闻得此话,母亲心如刀绞。她正是以此手艺养家糊口,为家里挣得三亩薄田和日常用度。难道,这也是罪过?

恰在此时,母亲一位要好的姐妹远道而来,为亲事央求她剪些彩纸。面对流言蜚语,面对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儿子,为了生活,母亲狠下心来,为姐妹剪了彩纸。

拿了彩纸,姐妹发现她黯然神伤。问清缘由,竟告诉她:此病能救!

原来,她在杨楼一私塾先生家当保姆。私塾先生的儿子不久前也得了此病,是在砀山城中教堂那里治好的。这不,这孩子病好了,正准备娶亲办喜事呢。

听得此言,父母两人当时就来了劲儿。两人准备了大洋和用度,当天午饭后父亲就将谢孔宾安顿到推车上。

面对家里这根独苗,父亲中途都顾不得歇息,连夜一百多里地推车到了砀山。

按照教会里医生的说法,谢孔宾这时已处于最危险的三期九状态,而四期就表示无能为力,走向死亡,也就是说再晚来一天也许命就没了。果然,打过一针后,第二天就有了一点儿好转。在那里连续打了一个月针,谢孔宾的饭量也开始增加。这时,教堂里就催说可以动身回家了。

颠沛流离的求学路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村庄里对这个从死亡边缘救回的孩子另眼相看。而谢孔宾也果然没让乡亲们失望,他学习刻苦,不仅很快补齐功课,而且门门成绩优秀。后来他去了刘口中学,在那里又从一位旁听生一跃而成全年级的翘楚。

1946年秋,16岁的谢孔宾受同学引荐来到学校求学,因耽误考试没有成绩而无法入学,他便找到校长王享之。王校长见他风尘仆仆地远道赶来,又见他那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就答应他可以暂时“蹭课”旁听,但不久的月考成绩必须进入全班前三名。

谢孔宾坐在最后排的东北角。说是“坐”,其实是一条长凳的半个角——同位对这位新来的“蹭课生”不欢迎。这场景,谢孔宾早已习以为常,小时候的私塾就是以“蹭课”开始的。

他来这里上的第一堂是作文课,老师布置的题目是“秋景”。因为还没有笔墨,等到同位做完后,他开始低声求借。同位嘴角一努,算是答应。他拿过毛笔和墨盒,在本子的封皮上写上“谢孔宾”三字,娟秀而刚劲的字体一下子让同位脱口而出“真好看”。

同位马上将屁股往左让了让,算是给一直坐着凳子头儿的谢孔宾一个让步。

随后,谢孔宾运笔开写“云淡天高,风清气爽,山明水秀,雁鸟成行。”四句韵语开篇,文思泉涌,很快成篇。

同位见此说道:“我叫苗永清,孔宾哥你写得真好。”

后来发作文时,这篇文章被老师圈为第一。一下子,全班都记住这位“蹭课”的黑大个儿。

因为字写得好,教室的标语全由他执笔书写。“与高尚者比人格,与贫贱者比生活”等,既道出他的心声,又让他书写出快意。很快,全校都知道有位叫“谢孔宾”的书法人才。

再后来,谢孔宾参加月考,成绩没公布,校长也没追问,但谢孔宾却从此成为中学的正式学生。

中学时期,恰是三年国共内战的动乱时期。1948年春,为避战乱,山东省立刘口临时中学搬到商丘。在这里,因为经常听见炮火,一些课已经停下来。在同学闲逛或打牌娱乐的日子,为能吃上白面馍和挣得零用钱,谢孔宾跑到城边挖土护堤。

有一天,满身疲惫的谢孔宾返回宿舍,正打扑克的同学告诉他:白天,有一位中年人来到学校,说要找“谢先生”,也就是你。他没有回答,以为是同学们的揶揄,就独自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谢孔宾正准备出门,一位穿长衫的中年人走进来。“谢先生,您好!”他脱下礼帽,颔首鞠躬,“烦请您为我们作匾留下墨宝”。原来他是城中客栈的老板。

在老板的示意下,18岁的谢孔宾写下“河南省商丘万通客栈”九个大字。中年人走时,留下一块大洋。

后来,谢老回忆说:这是我此生中收到的第一笔润笔费。

而此时,他的所有家当是——一条破棉被、一件破短袄、同学赠予的一件半新半旧军大衣。如今,他又有了这块大洋。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阔绰”,分外满足。

战乱的岁月,谢孔宾随学校一路流亡。商丘、徐州、南京……他们走走停停,上课已经变得不再正常。不少同学心猿意马,闲逛玩耍,而谢孔宾却十分珍惜时光,一有闲空就独自坐下来,认真阅读借来的书籍。这期间,他阅读大量的书籍,像鲁迅的《彷徨》《野草》和《呐喊》,也系统地读了不少古诗文辞赋,像《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等。

更多的时间,也就是每天练习毛笔字,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一门功课。

古代的碑帖,他陆续搜集一些。正草隶篆,均有涉猎;晋韵唐风,每有心得。他尤其喜欢颜真卿的书法,像《多宝塔》《勤礼碑》等,他都细细地品研,反复临摹,深得其中三昧——颜真卿的正楷端庄雄伟,行书遒劲磅礴,草书飞扬灵动;整体上瑰丽雄健、遒劲郁勃、真情四射,是书法魅力与人格光辉的完美契合,极具盛唐气象。而少年谢孔宾刚毅俊伟,对先贤颜真卿有着心领神会般的无限憧憬。

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谢孔宾的书法技艺有了一个稳健扎实的基础。

1949年春,新中国成立在即,已在浙江萧山的谢孔宾响应老师的号召,返回故乡单县。在这里,他将迎来崭新的生活。

翰墨从来伴诗书

1956年夏,谢孔宾考上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系统地学习诸子百家、唐诗宋词、明清小说,培养沉厚的文化素养。而曲阜大量的精美碑刻,震撼陶醉他那心游万仞般年轻的心,又使他的书风得以更加全面地熏染开拓。正草隶篆,均有整体推进之势。同时,多才多艺的他还兼学美术绘画,久而久之,其书法就多了几分游刃有余的腕力和赏心悦目的秀媚。

大学毕业后,谢孔宾长期从事教学工作,从中学到大学,教学相长,他的书法艺术日臻走向精微成熟与磅礴大气。

学古之道,犹食春笋而去其箨。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他的书风更是斑斓多彩,摇曳生趣,或筋骨坚实,或结构沉着,或神采飞扬,或灵动飘逸,或凝滞如老枿枯林,或挥洒似浓花嫩蕊。

谢孔宾认为:书法艺术是孤独之道,任何一位书法大家必须浸淫于浓厚的文化涵养之中,否则根基不牢,难成大器。因此,他的大量作品具有浓郁的传统文化气息,掇菁撷华,高标逸韵;探骊得珠,不落窠臼。扪隙发罅,别开生面。

更为可贵的是,他还将生活中的情趣或画图,或咏诗,以艺术的多样性融汇于一体。生活中的他,极喜兰草,他便画得疏叶淡花,题款曰:

拈笔信手学写兰,只为幽兰品格端。

身无芒刺呈风骨,殊姿具勇战暑寒。

细叶片片风不折,娇花朵朵雨更鲜。

虽为小草不自弃,酿造芳馨奉大千。

兰花以外,先生也有不少吟咏牡丹的诗篇,如他的《题黑牡丹》:

天生傲俗骨,烈火炼真魂。

粉脂皆不取,墨池觅神韵。

谢先生还画鹤、画鸭、画梅、画集判官与财神于一体的春判,上题“福临人间”或“梅占花魁”。

他心灵手巧,自做的八角形风筝上题款“好高骛远”,然后乘风借力,扶摇云端。

作为书家的他,将自己的生活注入诗情画意。

烂漫芬芳桃李竞

谢先生不慕虚荣,真人真性,其对书法的热爱源于幼年对美的渴望与追求,而非当今一些人“稻粱谋”的职业生计,这是一种“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的精神气质,更是一种“愿作贞松千岁古,谁论芳槿一朝新”的蕴藉寄托。

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谢先生教书育人孜孜不倦,每年均有深受启迪的大批人才走向建设国家、服务社会的大道。

晚年,谢先生授艺收徒,30年间凡十数余人。谢先生总是不忘谆谆教诲弟子们“学书做人”的道理。有一年在收徒仪式中,谢先生手书巨掌般的大字:“崇高的心灵最宝贵”,以此亲手赠予爱徒,可见严师慈父般的切切之心、殷殷之情。

曾几何时,受经济利益驱使,一些书家走入旁门邪道,大有脱离优秀文化传统、求奇求怪甚至求傻求丑之势,门槛降低,底线崩塌,让人疑惑,甚至让人惶恐。一些奇人乘势而起,汹汹然几成“弄潮人物”。

私下多次与一些时下“当红名家”相比,客气地说是谢孔宾书法艺术的底蕴与才情均不落下风,如除去所谓名头因素予以擘肌分理、折冲樽俎,那么纵马横刀之下,难说再现当年虎牢关温酒斩将之景况!

2010年春,在先生80寿辰来临之际,本人曾赋得一阕水调以贺:

仓颉传薪火,大地风雷生。

牡丹又发时节,谢门气恢弘。

胸中山峦氤氲,笔下江河纵横,

九转丹功成。

铮铮华夏韵,猎猎汉唐风。

耄耋岁,少年心,赤子情。

不老山松,烂漫芬芳桃李竞。

何惧蓬莱路远,从来志在云程,

沧桑添豪情。

泰山雄且秀,不必露峥嵘。

如今,12年过去,谢先生依然精神健硕,饮食如故。愿青山不老,绿水长流,艺术之花绚丽如初,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