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 北

母亲躺在炕上一个多月了，她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我们，她是安详的，这是她晚年的时光。

叔伯大娘来看她，对她说，他四婶子，你有福啊！

邻居婶子来看她，对她说，嫂子啊！你有福。

母亲点点头，说，孩子们都很孝顺。

幸福感镶嵌在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母亲把我们养大，我们为她养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八十多年来，母亲没有一件事让我们为她做，大半辈子总是为了我们无私地付出。直到去年秋上，她还跑到弟弟家里、小妹家里，帮着他们剥棉花桃子、剜萝卜缨子。就算到了邻居家里，她遇上了，也会坐下来给人家忙活一两个小时。母亲时常对我妻子说，没有帮上你们忙。妻子说，我们在家种地的那些年，也没少帮。

一场病，让母亲无助地躺下了。有一天，我88岁的大姨从百里之外来看我母亲，大妹把我88岁的大姑和88岁的大娘也接了来，让她们说说话，回忆她们童年的时光、少女的时代。一晃80多年的岁月，她们有多少话要说啊，都有一些恋恋不舍。她们走后，母亲说，看你大姑、大姨、大娘，多壮实！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说着，转过头去。

母亲年轻的时候，从不生病，风里来雨里去地干农活，连一个晌觉也没有睡过。直到年纪大了，也不享清福，似乎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

一阵风把母亲刮倒了。

母亲躺在炕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她需要被人照顾了。

弟弟在身边，小妹嫁在当村。当初的那些日子，照顾母亲成了他俩每日的必修课。大妹虽然嫁到外村，也不远，相距十几里，一袋烟工夫就出现在母亲身边。我在县城上班，也不过一个小时的行程。

年底我就退休了。这段时间，也没有了具体的事务，就住在了家里，照顾母亲了。

在家里，我给父母做饭，小妹给母亲喂饭。早晚六点，小妹像哄小孩一样，一勺勺把饭给母亲喂下去。

黑夜难熬。有时候，母亲白天睡了觉，晚上就睡不着。我躺在她身边，也睡不踏实。一夜起来三四次，给母亲打扫拉了的、尿了的。

有一天，吃了晚饭，弟弟早早地挨着母亲躺下了。第二天，母亲很生气的样子，对我弟弟说，那是你大哥睡觉的地方，你倒在那里算老几？她隔着门帘问在外屋床上睡觉的我，冷吗？我说不冷。那几天，天气有点冷，她怕我在床上睡觉着凉。

吃了早饭，弟弟去打工了。我坐在母亲身边，她还生气，叫着弟弟的小名埋怨着，你弟弟傻，一点也不懂事，让你去床上睡觉，炕上多暖和。

我对母亲说，我弟弟咋不懂事呢，他替我照顾你，是让我歇歇，睡个囫囵觉。

母亲这才消了气。

小妹对母亲说，我大哥都六十了，照顾你一个多月了，也不回去。接着，劝母亲好好吃饭，快快好起来，就不用我们照顾你了，母亲点点头。

小妹对我说，大哥，你回去歇几天吧，我和小哥在家伺候咱娘，你放心就行。

我能放心吗？几次回家，我换洗了衣服，就急着回去。

古人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母亲在一天，守护二十四小时。对于父母，我们不能留下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