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坤

入夜，雨越来越大，又起了风，小小起身关窗，随手开亮了卧室的灯。

今日是她年休假的第一天，连续加班了半年，实在疲惫不堪，于是递交申请给主管，很顺利开始休假，她睡了一整天。穿衣镜里的小小有着天然自来卷的头发，惺忪的睡眼需要冰敷一下，她进入这家公司之前是自媒体自由写作者，这些年累积了很好的口碑，读者喜欢她的小说，但最近太忙了，已经停更很久，许多粉丝经常私信提意见，希望女主角命运按他们的期待写。小小很在意铁粉们的感受，写了改，改了删，苦不堪言，但没有人看得出来她快乐还是不快乐。

此刻她感觉肚子饿，一切需要亲自动手，这不比平时公司里上班有免费三餐加下午茶。小小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除了可乐牛奶，没有别的！她一边关灯一边走回卧室躺下，准备继续睡觉。另一侧的书房里电脑一直开着，不知什么缘故总是有绿光忽闪，隔几秒钟就闪一下。雨声喧哗，远处有闷雷声响，整个夜晚有点不寻常。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有人轻轻地叹息一声。

她嚯地翻身下地，整个身子汗毛倒竖，抬眼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眼波流转的女子站在卧室门边，又是一声叹息。

小小浑身发抖却发不出尖叫，她一字一顿问：“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她看到对方此刻穿着她的淡蓝色睡衣。

那人诧异：“小小，开什么玩笑？你会不知道我是谁。”

“你、你是谁？”

“我是你笔下的风信子啊，怎么才两个月就不认得我了？”

“你要干吗，你怎么可能来到现实？”

“你说我最喜欢在雨夜游荡，经常整夜听雨，你总不更新文字，我受够了一直站在雨里的日子，我要替换你。”

“替换我？”

“是的，你今日开始放大假，我们可以交换一下身份，我来写作。”

小小大惑不解，“我和你交换身份，那我做什么？”

风信子又叹气，把手插进睡衣口袋：“随便你做什么，你甚至可以离家出走。”

小小不相信地看着风信子：“你是想动笔写自己？你想给自己安排结局？”

这太不可思议了！小小这段时间始终不能把小说结尾，读者们意见分歧比较大，他们幸灾乐祸，要看着风信子的命运急转直下，最好是成为万人唾骂的对象。这让小小万分为难，她是写惯女性正面形象的作家，但现在粉丝们吵翻了天，不得已她选择停更，这次本想趁休假好好整理思绪，写自己想写的内容，但睡了一整天，毫无打字的念头。

风信子踏进一步，用呓语般的声音告诉小小：“是的，小小，我想成为你，在文字里遨游，我俩无论外形声线性格都最为相似，可是你很幸运，你活在现实生活中，你很成功，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而我在你的笔下却一日不如一日，终于连男朋友都嫌我了。”

小小继续讶异地看着她不说话。

风信子用另一只手掩着脸，过一会儿她幽幽地说：“有许多时候，你根本不想在现在的公司工作，你痛恨上司蛮横无理的态度，可是你又贪恋年终奖的丰厚，就一味在文字里发泄不满，把我写得好不堪！”

她的目光回到小小身上，落寞、孤单、楚楚动人。

小小从她眼神里知道如果不答应，风信子是不会回到书稿里去的。略一沉思，小小懒洋洋地说：“我知道你的来意了，你是想有光明美好的人生，但是小说不是现实，我不会推翻当初的人物设定。我可以试着给你一个不太差的结局，芸芸众生都是如此。”

“一切原本不是这样！因你故意歪曲，我才一无所有，倘若此刻你消失，我就可以重新修改命运和形象。”

小小到这时才意识到风信子有点异样的动机，她警惕地问：“这么说来，你是希望我消失？”

风信子点点头，随即狐疑地问：“你为什么不害怕？”

小小笑笑，一脸坦然：“正如你说，你是我笔下的人物，有何可怕？”

轮到风信子一怔，两手又从睡衣口袋拿出来。

“真没想到在旁人眼中，我是一个可以让人羡慕的人。”小小感喟道：“如果我没听错，你渴望和我交换身体？”

“我渴望有你的运气和成功，我渴望成为你。”

小小的声音变得不屑：“不错，我的确有天赋，一直过风光的日子，幸运之神追随着我很多年，拖稿很久，内容质量下降，情绪飘忽，自己却不以为然。”

风信子心里愕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你的感受太迟钝，我走下坡，已经不止一两年了，我写不出好作品了，否则我也不会来到现在的公司，忍受高强度的加班和主管责骂。”

“不”，风信子忽然为她辩护，“你仍是最好的。”

小小哑然失笑：“谢谢你，你太天真了，你距离现实人生很遥远，不知实际情况，让我把真相告诉你，我早就写不下去了，彻夜难眠，经常胃痉挛，稿子修改无数次都不满意，又无法解脱，这还不算，隔壁房间堆满了卖不出去的书，我努力想写好你的故事，就准备奋力一搏，但是我写不下去了！”风信子张大了嘴。

小小语气变得平淡，眼神飘忽，像事不关己，轻轻说下去：“相信你也感受到我的无力，我被各种事务缠身，又被固有光环笼罩，我害怕大家知道我的现状，我要维持热度，可是读者不知道真相，苦苦追问我的新作，等着签售，我只能迎合他们喜好，他们左右着我的思维，我必须把你写成堕落天使。我现在精神备受干扰……风信子，你不是真想做我吧？”

风信子耸然动容，“你的灵感呢？你那么勤奋，写了那么多充满正能量的形象，时常写至天明。”

小小苦笑，“自从借助写作走到现在的公司，我除了拿着高薪已没有自由更新的时间，现在所谓的成功，只是你看到的表面功夫，昔日才情已离我而去。你明白吗，除了名气，我一无所有，而我的才华正以最高速度下坠，很快会归于乌有，你的灰暗未来就是我的写照。”

“我不相信！”

小小叹口气，“到了这种时候，我为什么还要骗你，你还愿意与我交换身份吗？”

“你，你这是缓兵之计，你怕我抢夺你的位置？你怕我改写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小小抬头轻轻问：“风信子，你确定真的希望成为我？”

情绪激动的风信子这才发觉眼前的小小是一个有着木然面孔、一脸嫌弃的人。她睁大眼睛，指着小小惊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长得和我很像？”

小小悲哀地说：“你走吧，你回到文稿里去，今晚是我们唯一的见面，让你看到一个风光作家内心的煎熬和无助。我很想把你写得生动活泼，但是我已经失去了活力，我只能按现实生活设定你的未来，我的人生就是你的人生。你可明白？好不容易放了假，很想静静休息，读者们已经不满我停更，我想着怎么利用假期按他们心意修改，平息他们的怒气，可是你偏偏闯了进来。”

小小伸手关灯，“我要再继续睡觉了，你走吧，不说了，我答应让你活下来。”

风信子怒不可遏：“不，不！我不要你设定的人生，我要自己写，我要把你的灵感拿走！”她扑向小小。

小小笑一笑，轻轻挥手一挡，“你真笨，你替代不了我，读者喜欢这样的悲情结局，快走吧，我要借助你这个形象再次走红，这是我重回巅峰的机会。”

风信子丢了魂，汗流浃背。

只见小小疲态毕露，毫无生气，“连我都不要做我自己了，真没想到还有人想做我。”

风信子猛地转身消失，就像来时一样神秘，无声。电脑屏幕的绿光在雨声里快速闪烁，一切都好似没事一样，房间里有人饮泣，捶打床沿，失声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