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厚珉
我生逢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文娱生活颇为单调贫乏,懵懂成长的“背景音乐”几乎皆是全景式声腔高亢的样板戏,偶然在夏夜的参天茂密的古槐下,被瞽目艺人的简板、胡琴、大鼓引入“杨家将”“岳家军”驰骋八卦阵、龙门阵。
幸亏的是,我的孩提时代还有电影。
两根竹竿竖起,白色银幕拉起……只等夜幕降临。之前的数日里,有关电影将至的“传言”逐渐被串门的亲戚所证实。翘首期待中,电影终于轮回至邻村或本村,当日头开始下沉,通往电影放映地的路上,呼朋唤友,挈妇将雏,中年男子驾着地板车,妻子时不时地推着车帮,载着老幼,随着人流涌动,偶有鸣着急促铃声的自行车绕行其间,不时招惹谩骂。
其实,车水马龙向电影放映地集结之前,本村孩子们已经在分割银幕下最有利观看的领地,有的还在木凳子下挖了小坑,以备撒尿之用。
这是一次全民的视觉盛宴。之前对电影的期待和之后对影片的评论,在平静的乡野要持续发酵一月有余。
星稀风高,银幕上重放着同一个战斗故事;月上柳梢,银幕下自有青年男女演绎真情爱意。可以说,如今而立之年者不乏当年“电影的产物”。
那些年,巡回我们一带村庄的电影放映员老黄受尊重程度,不亚于今天的光亮四射的明星大腕。人们可以粗茶淡饭,而招待老黄的要是“过油的菜”,在乡下人的心目中,这是“文化使者”应得应分。老黄尤其受到孩子们欢迎,以至于大人们哄孩子,会说,听话,别闹了,老黄就要来了!
放映期间,银幕上总会出现数次胶片熔化的图像,还有几声骤然降调的音响,这是不远处发电机发出的电压不稳定所致。此时,孩子们不约唏嘘,而大人们不担心,烧熔的胶片会被老黄立刻剪接,即便停电,老黄也有把握让发电机重新工作。
记得一次,老黄放映的是豫剧电影《朝阳沟》,银幕上已出现“再见”了,人们还不肯散场。老黄心里明白,大家是被“大辫子银环”迷住了,于是,欣然重放……
到镇上读初中时,我读到了作家王蒙笔下“居民大院放映电影的场景”:一群少年在银幕的背面看得不亦乐乎,银幕上的人都是左手划拳,左手打枪,振左臂而高呼,那场面似曾相识又十分怪诞……这也是我少年时代的“视觉乐趣”。
亲用自行车驮进单县县城,第一次惊叹一座城邑的繁华与喧嚣,嗅到了街道人流间氤氲着肉盒子的香气。作为当时对不同阶层、不同阶级集中教育的政治教材,我要感谢电影《决裂》,这部颇具文革色彩的影片,让我看到了村外的“另一个世界”。
透过变幻的银幕,我和我的同龄者记住了杨子荣、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阿诗玛、李铁梅及草原英雄小姐妹……很难想象,如果没有电影,我们的童年时代缺少的不仅是色彩、快乐!
据报道,近日,一块长100米、宽25米、重1.6吨的世界最大银幕在安徽芜湖问世,其排场与几十年前的景象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超宽银幕、3D影片、水幕电影、巨幕电影……光与影的幻化似乎令眼目难以置信,让世界不堪重负。中国电影从二十世纪初走来,历经半封建半殖民地、革命战争、新中国建设、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时期和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时期;历经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从模拟到数字、从传统到现代的技术变革,对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观念、精神境界的影响力难以言语形容。
我笃信,无论电影艺术多奇奥精髓、放映场面多美妙宏大,曾经的“光影故事”永远不会落幕。因为,电影是一个时代的景象,是一个时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