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阅读地图

　　□孔金泉

　　我居住的小城只有邮票一般大小，现在我觉得它小了，或许是因为见的世面多了，有了比较；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交通工具快了，一苇可航。但在我那时的眼光中，它就是整个世界。

　　曾几何时，我喜欢上了读书，也就对小城的阅读地图如数家珍。县城的新华书店位于政府门口，刚开始还是柜台式的，目光沿着书脊摸索，找到了心仪的图书，书店的员工会帮忙取下来。但我的囊中始终羞涩，也就不可能像孔乙己一般慷慨排出九文大钱来。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小钱，也是看米下锅。畏畏缩缩地找一本菲薄的书，先瞄一眼书价，书价一高，顿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慌不迭地丢过去，一边嗫嚅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理由，大抵是书非我愿，而不是书价伤到了我的自尊。那时，我的理想就是做一个书店的店员，近水楼台，简直是老鼠掉进了谷仓里。后来，新华书店的柜台开放了，一时之间门庭若市，很多像我一样的穷学生来蹭书，席地一蹲，就如饥似渴地读开了。假如不是店员不耐烦了，可以把牢底坐穿。有时他们是风，一顿训斥，把我们裹挟而去；有时又会皇恩浩荡，让看到书店打烊。我的经验是，要学着低眉顺眼，让他心生怜悯。而且翻书的动作要轻，此地无声，也就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最心安理得的办法还是隔上一段时间就买一本书，成为他眼中的顾客，他也就不会把你像叫化子一样赶出去了。但那时的人们过日子都是勒紧了裤腰带，又哪里有闲钱买书。免不了我自己集腋成裘，春天抽柳条，夏天打蝉蜕。一毛一毛地积攒起来，恨不能都攥出水来了，才痛下决心。书买来了，虔诚的信徒一般沐浴更衣，外面先敷层书皮，再登堂入室。为了提高它的性价比，每个字都是咀嚼到寡淡无味了才悻悻丢下。所以去新华书店时心里还是怯的，犹如庄稼汉觊觎富家女。

　　县城的图书馆在城西，是座独幢的小楼，门前有个菜市场，熙来攘往，烟火的味道甚嚣尘上，唯有这里风景独好。一层是阅览室，二层是借阅室。印象中阅览室里挤满了老干部，没有学生的一席之地。借阅室里的书都是古董了，缝缝补补。但对于我这个井中蛙来说，也有意外之喜。我办了借阅证之后读的第一本书是张恨水的 《啼笑因缘》，那时我才知道民国有个“鸳鸯蝴蝶派”，后来又陆续读了他的很多书，情节跌宕起伏，侠胆柔情，书生意气，觉得颇有意思。那时我的好奇心很重，而且越是懵懂，越是痴迷。我看了一本关于物理科学的书，读得如坠雾里，但我一厢情愿地认定它是一部奇书，于是拿出所有的余暇把它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据为己有”。现在想起来，那个小小的借阅室仅如旋马，那时却堪称我的乐园。我信马由缰，读了不少书。我读的书杂而零乱，没有一个目标书单，但对我少年时代精神世界的成长不无裨益。只是没过多久，我就到了无书可读的境地。

　　有一段时间，小城的书店忽然遍地开花，但时推易移，也就寂灭了。大约读书的人没有钱，有钱的人不读书，自然养不活它们。武装部街有一个麻雀书店，租用的是商场的橱窗，里面的书不多，但符合年轻人的口味，温情而精致，大有意趣。我在那里买过几本书，有时你在那里翻阅，店主也不拿目光催你，倒是像一盏灯兀自亮着。它关门大吉的时候，我懊丧了很长一段时间。白土山路有一个书摊，店主独臂，他的书鱼龙混杂，而且善于追风，这让他淘到不少金子。我在那儿买过一本玛格莉特·米切儿的《飘》，回来以后觉得不对劲，原来是盗版。翌日，我去找他理论，他比我还理直气壮，晃动着他那根触目惊心的断臂，倒好像是我在欺负他。我惊讶于人性的自私，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光顾过他的书摊。我们学校东面还有一家教育书屋，以出售教辅为主，有时也兼顾其它书籍。店主斯文，戴着一副眼镜。这里所有的书都打折销售，后来我工作以后，还和他有过交集，他说话行事依旧温文尔雅，这都是读书的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