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巢

　　□ 孙明程

　　父亲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平日里话语不多，甚至跟我也是这样，每次说几句话，就会突然安静下来，陷入莫名的尴尬。他总是这样不会表达自己的内心，但他对我的那份牵挂与爱却始终默默地埋藏在心底。

　　从上学到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跟父亲交流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上班后的我发觉自己总会有许多个理由表示自己很忙，没空回家。繁忙的工作日，不断地社交聚会，每天行色匆匆停不下来自己的脚步。每次在电话中，父亲都会这样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好，工作忙，就先别回来了。”于是，我便漂泊寄居在他乡没有回去。后来，我才知道每次他说完这句话，总会不由自主地到家门口不停地向远处张望。

　　快一年没有回家了，那天我请了假回家。宁静的村庄还是原来的样子，炊烟袅袅的新村一角，巷子深处的鸡鸣犬吠，还有家门口不断焦急的期盼与张望。父亲知道我要回来，他特意早早地跑到几公里之外的集市上，去买我爱吃的鲤鱼，一路上他哼着小曲，乐滋滋地偷笑着。“爸，我回来了。”“你先坐着休息会，正给你做鱼吃呢，马上就好。”父亲回过头对我说完，然后转身就又在厨房忙起来，只见他挽起衣袖，左手掌勺，右手持铲，还时不时地掂几下，油烟升起，鱼香也随之飘散开来，溢满整个屋子。我嗅着鱼香的方向望去，看着父亲忙碌的背影，微驼的腰，日益增多的白发，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

　　吃饭的时候，父亲拿出了他平时珍藏的老酒，自己满上了一小杯，笑眯眯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抿一抿嘴，像是在回味酒的醇香，然后会心地一笑。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到我的碗里。“哇，真香!”浓浓的鱼香扑鼻而来，这鱼肉质细嫩，这汤醇香鲜美，这种妙不可言的味道，滋润了我的味蕾，这一桌可口的饭菜，充满了浓浓的爱意。

　　父亲给我夹菜时，我发现他那双宽大的手掌变得残损了。长满老茧的双手，皮肤皱巴巴的如干涸的河床，苍老而粗糙的大手完全没有了从前的样子。我曾记得这双手牵着我蹒跚学步、走过泥泞，曾为我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可如今经过岁月的冲刷与烘干，却变得如此干瘪，如枯枝一般。我始终都无法相信时间的流逝，会让这双宽大的手掌变得如此残损。我抬起头去看父亲布满皱纹的脸，他满脸的肌肤暗淡黝黑，失去了光泽，深深的皱纹如同铧犁在大地上留下的深壑，写满了沧桑与艰辛。无数个日子里父亲如同老黄牛一样，佝偻着腰在明媚的阳光里耕耘着希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用他的艰辛与血汗，让我走出了农村。

　　酒后的父亲满脸微红，平时紧绷着的脸也放松下来了，可能是喝过酒的缘故，父亲对我说了好多家常里短的话。深沉的酒香如同他的爱意，在心底热切地翻腾，那顿饭我们吃了还久，也聊了好久。

　　临行时，父亲执意要去送我，我阻拦不住，只好让他送我到车站。一路上他在我的后面，紧跟着我的步伐。我回头望父亲，看他每走一步都显得特别吃力，额头上开始有了汗珠，他大口喘着气努力地跟紧我。“爸，您先在这休息会儿吧。”“不碍事！”他语气倔强而又坚定。我买了票上了车，父亲一直站在原地不肯离去，我在车窗口向他挥手叫他回去，他也远远地向我招手，但一直还是站在那里未动一步。车开动了，父亲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不知何时起，我的眼眶湿润了。

　　离别的日子越来越长，相聚的时间越来越短。在某一天，我看到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独自在寒风的路口中焦急地等待、张望。我心头一阵悸动，回过头拿起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爸，明天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