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
昨日因琐事回到家乡,本欲返程,不觉天色已晚,便逗留一日。清晨早早起床,漫步乡间的小路,满目桃花烁烁,麦色青青,四处春色撩人。忽然想起清明将至,该去奶奶坟前问安。加之不久前喜得一子,奶奶定等着前去报喜。
故乡是内心深处的电影院。走在老家的路上,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的一幕一幕。儿时,爷爷早逝,奶奶和父亲撑起一个大家庭。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占据着很重要的部分,她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和梦里。奶奶出生于旧社会,自幼包裹三寸金莲,一生养育七个子女,饱受生活的苦难。然而奶奶并不落伍,她慈爱,大度,不乏严厉。我至今仍然记得奶奶曾经说过的一些话,虽然朴实无华,但随着年岁增长,愈来愈觉得那些话语中蕴含着无穷的深意和哲理。
奶奶是个有思想的人。旧时儿女多,父母一般都忙于农活,无暇看管每一个孩子。五叔年纪最小,上学最爱调皮捣蛋。一次,学校老师来家访,原来五叔又在学校闯了祸,老师满脸气愤地向奶奶控告,并悉数罗列五叔的种种劣迹。老师一股脑儿说得没完没了,奶奶一言不发。奶奶给老师添上茶,待老师说累了,平静地问了一句:“老五在学校偷不?”老师摇头。“抢不?”老师又摇头。奶奶自言自语道:“他只要不偷不抢,我就放心了。”
不偷不抢,手脚干净,是人品和道德的基本准则。奶奶看得准,道得透。多年以来,从奶奶的话中引申而来的生活习惯,诸如拾金不昧、借东西要还、自食其力等等,成了我们家族中最基本的家训家规,至今影响着后代人“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吃嗟来之食”、“男儿当自强”的坚韧性格。
奶奶虽是女流之辈,内心却十分强大,没有懦弱和谄媚之骨。我清晰地记得,在我初中时代,有一段情绪低落的短暂时光,原因是我的同伴时常被镇上的同学欺侮,这使同样来自乡下的我倍感落寞。周末回家后,我无意中向奶奶透露了此事。为了鼓励我好好上学,奶奶说:“学问一旦装进你的肚子,是谁也偷不去的,有了文化,你就能走出农村看外边的世界。”当日,奶奶戴着老花镜,用针线将我打着补丁的衣服缝好,并说:“人穷志不穷,只要走正道,就没什么可怕的。”
我至今记得奶奶的神情,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毫无半点幽怨之气。穿过时光的隧道,我忽然发现,奶奶的话依然那么温婉有力。中国文化中“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传统儒学,“正心”排在首位,心正则身正,是为根基。
奶奶一生清苦,但精神十分饱满。她勤俭持家,热情好客,礼仪周到,远近享誉。爷爷公干多年,颇有功劳。爷爷走后,乡镇每月为奶奶补发十多元钱,由同村的乡镇干部周叔按月送达。年终,父亲打了塘里的鱼,奶奶挑大的买了两条,硬是把钱塞给父亲。傍晚,奶奶一手拎着鱼一手牵着我去周叔家,她念叨着:“吃水不忘挖井人,感谢他多年为我跑路。”周叔不收,奶奶紧握周叔的手说:“一点心意,无非是图个吉利,希望你年年有余。”奶奶的话语和行动让我渐渐明白,心存善意,常怀感恩,就会遇到生命中的贵人。
奶奶不曾说过什么经典名言,她的思想和认识大多源自勤劳的生活实践,时常用最简洁朴实的话语传递着一个个观念,表达着一种种态度,教导着一代代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