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是精神的洗礼

　　孔金泉

　　每到麦收季节，我都会蠢蠢欲动，尽管机器已经取代了大部分的人工，但我还是喜欢手握一把镰刀的感觉。

　　小时候的我把麦收视为一年一度的牢狱之灾，现在却是我精神上的洗礼。当有人跟我说他失眠的时候，我都会发出笑声，觉得他矫情。伟大的失眠才有存在的价值，继之以标柄史册的发明创造，比如说张继落榜睡不着了，于是有了那首《枫桥夜泊》，至于你我，只是灵魂出窍，想多了。我告诉你一个办法治治这个毛病，你可以帮农民收几天麦子，立竿见影。

　　麦收是与老天抢时间，看着艳阳高照，转眼就可能风雨大作，所以每个人都是席不暇暖，天蒙蒙亮就出发了，露水还在叶尖闪耀。走在路上，孩子的眼睛还是闭着的，直到他撞上一堵墙。哦，那无垠的麦田，一片金黄，像被太阳点燃的火焰。它们把天地变成了一个大蒸笼，你想颗粒归仓只能用汗水交换。每个人都是被扎破的皮囊，汗水淋漓，被阳光舔干，再湿透。最后，你会在皮肤上收获一层盐痂。夸父逐日，水成了你的渴求，它那么甘甜，就好像你是一棵树。树的绿荫就是适彼乐土的天堂，浑身那个酸痛，你只要在绿荫下横下身子，就可以进入梦乡，变成一个顽固的石头。但这也是孩子的专利，大人是无暇消受的。他们把身子变成折刀，收割的麦子捆扎成束，“路漫漫其修远兮”，是以镰刀来丈量的。

　　我喜欢手握镰刀的感觉，刈麦，刈麦，这是我与土地的对话，麦子在我的面前齐截截地倒下。我把它视为成长的仪式，当我手握镰刀的时候，我就与父母站在了同一个高度，而不仅仅是一个索取的孩子，你有了平等的话语权，不再被颐指气使。

　　自农耕文明以降，我们就与土地建立了一个不成文的契约，耕耘，收获，与时间和解。这个世界上只有土地是最诚实的，它接受了多么阳光的照耀，多少雨水的滋润，多少养分的滋养，最终都以收获的方式呈现。但老天却在与你玩恶作剧，他想分一杯羹，却又暴殄天物，弃之如敝屐。所以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这是最后一场战斗，也是压轴之战。你把身体交出去，任其碾压，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放在砧石上捶打过。 一天下来，你的身体像被抽离骨头，整个都是酥软的，它需要一张床来休养生息。小时候，我从来不觉得坚硬的木板床硌人，反倒是长大了有时会在席梦思上辗转反侧。

　　我不容许一粒麦子归于尘土，所以我常常巡视一亩三分地的疆界，把它们挖掘出来，这养成了我敬惜粮食的习惯。它为汗水凝结，释放出岁月的珠玑，一粒麦子即是一个世界。

　　麦收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劳动，它是一味药，可以救治我们精神上的疾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