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里的石榴树

　　□吴亚峰

　　我清楚地记得石榴树的年龄，它和这个小院，这所瓦房的年龄相同。不记得是爸爸去伯父家带回了它，还是伯父送来了它。从前，它只是伯父家那棵巨大石榴树的一根枝条，压枝生根，然后拿来装点新建小院。看到这棵既沧桑又葱郁的石榴树，我会想起去世多年的奶奶和伯父，奶奶曾在满枝艳红的石榴树下抬头仰望，面带微笑，用满是希冀的眼神。 如今，母树旧址早已被大厦覆盖，那根枝条却长成蔽日绿茵。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忽视了它的长大，直到有一天，看到初次来家里的修理工吃惊的眼神和对它的赞叹，才忽然醒悟，它长大了，大得像一把巨大的伞，遮住半个院子。另一侧，小院已盛不下它，树枝坚定地越过围墙，向外延伸。

　　初夏，满树的艳红给小院注满喜色，出得屋门眼睛就被红色占据，心也随即鲜亮起来。秋天，累累的果实压弯了树枝，一直向下低垂，仿佛要去亲吻大地，不得不用粗木棍支撑，以免把树枝压折。院墙上的树枝就省了木棍，它们依靠着那堵墙，伸向墙外，伸向小路。果实多的时候，低得行人伸手可得。 还不等石榴熟透，邻居常常心疼地说，又看到路人摘石榴了，母亲笑笑说，路上的石榴，谁摘去就是谁的吧。大多数石榴还是在院子内，年景好的时候，石榴是茶几上的整个秋天。大大小小盛满一水果筐，裂开的石榴露着晶莹剔透的籽。爸爸喜欢吃裂开的小石榴，小石榴的籽往往也是小的，爸爸牙齿很好，每次看到爸爸专注地吃小石榴，听着他咀嚼石榴籽“咯嘣咯嘣”的声音，我就会想起来那个故事，那个喜欢吃鱼头的妈妈。

　　大石榴是留给女儿的，因为大石榴籽又红又大，汁水充盈、甘甜可口。还没等她放学回来，爸爸早已捡大石榴剥好了一碗石榴籽，像一碗鲜红的玛瑙摆在茶几上，等女儿回来。女儿进门放下书包，爸爸就把那碗石榴籽递过去，然后站在一边微笑着看她吃，看着她贪婪的样子，听着她咬破石榴籽欢快的声音，爸爸满脸的慈祥让我嫉妒。女儿在悄无声息中长大，在石榴树下生活了十八年的女儿去外地读书后，爸爸还是喜欢吃小石榴，他把精心挑选出来的大石榴装好，放进储藏室，不用问，他想留到女儿放寒假。漫长的等待中，大多数石榴都会变质腐败，等女儿回家时，所剩无几的石榴已面目全非，表皮变得干涩坚硬，个头也收缩不少。尽管这样，爸爸还是兴高采烈，第一时间把石榴递给她。我知道，爸爸想看见女儿贪恋的吃相，就像她小时候的样子，可是她长大了，变成了一位淑女。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回家的时间更少，石榴树也越来越粗大，三个碗口粗的主干蜿蜒而坚实，因年久而变成黑色，它承载着面积巨大的盘枝错节的枝干。

　　冬天，树叶落尽时，它的苍劲一览无余，黑色枝条在劲风中似乎纹丝不动，只发出撕破寒风的“呜呜”声。 春天，它又完全换了一副样子，粉红的嫩芽逐渐变绿，像穿着绿色裙居的贵妇，温文尔雅。 石榴树已是小院的魂，演绎着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它也早已融入这个家庭，是父母变老、孩子成长的见证。

　　前些日，传出小院这一片要拆迁的消息，爸爸开始神魂不定，不久，测量人员的到来把传闻变成事实。看着爸爸默默端详着石榴树，我心里也渐升酸楚，本来，想让它陪一辈子的，可是，不知道还能陪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