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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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修亮

　　 不知夜已深到什么时候，我被月光的小手挠醒了。我相信月光是有着一双小手的，这双小手曾经挠动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具有永恒魅力的诗句。我今夜就被这双温柔的小手柔柔地挠动了。

　　 我不去开灯，因为我知道一开灯月光就会立刻失去它的本真，变得茫远而冷漠。我忽然想起早年写下的那首小诗：“月夜，我不开灯，害怕光的幔布，会遮住，母亲的眼睛”。彼时我正在北京一个叫上地开发区的一家大型肉食加工厂里，那夜的月光也像今晚一样的清澈和明媚。那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千里之外的那颗破碎的心被月光的小手牵引着，像一条孤独无助的鱼儿在月光泊成的水域里左突右奔。那时三个孩子最大的只有八岁，妻子一边做着民办教师，一边种着四亩责任田。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那一刻月亮圆润光洁的瓷盘般的大圆脸正盈盈地笑在窗外，笑得我的睡意全然消退，我索性从床上爬起，悄悄地打开房门，来到院中的月光之下。

　　 夏末秋初的夜晚，空气中退却了几天前的闷热，清凉的夜风给了我一个轻微的哆嗦，让我感觉到一丝秋天的凉意。这份清凉也加重了月光的清澈与明媚，不大的小院在它的抚慰下像身披纱幔的熟睡的少妇，恬淡安宁。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上，隐约着一枚枚静若处子的石榴，它们在月光的抚慰下安然地睡着，一定也在做着甜蜜的美梦吧！

　　 我在院中的一条方凳上坐下，蟋蟀悠扬的琴音潮水般涌来。《诗经·七月》有对蟋蟀如下的描述：“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眼下是农历的闰六月中旬，蟋蟀应是在野的时候，可我分明感到蟋蟀们就在我的小院里歌唱着啊。这些可爱的小精灵隐身在哪里呢？只把美妙的天籁轻盈地传递给我，一如清凌凌的泉水漫过荒芜的原野。远方偶尔传来渺远却沉闷的犬吠，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惊扰，也许是夜归的脚步声惊动了它吧，它在向归来的脚步殷勤地问候并呼唤着熟睡中的人儿起来去打开那扇沉重的期盼中的大门。我知道，在乡村什么时候都少不了向家而归的匆匆的脚步，因为家是牵扯着一个个飘荡于异乡天空风筝的线轴啊！这些匆匆的脚步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唤醒的该是怎样的一种惊喜。在每一个有月或无月的夜晚都在上演着多少奇妙的事情啊！

　　 我常常感慨自然的神奇和伟大：把时光分成白天和夜晚，这种阴与阳的结合与对峙，一如女人和男人的阴阳互补，刚柔相济，才衍生出这个光怪陆离、美妙纷呈的世界。

　　 我是喜欢夜晚的人，母亲说我就是在一个月光很亮堂的深夜降生的，我的第一声嘹亮的啼哭把月姥娘都惹笑了，母亲说她从没见月姥娘那么好看过。我居然是这么与月亮有缘的啊！所以每当我读到“僧推月下门”、“明月松间照”这样的诗句的时候，心里就会一阵阵的震颤，就像对某种物体过敏的皮肤一样，对头顶上的一轮明月敏感得不行。

　　 庸常的市井生活中，似乎正在缺失着什么，我想该是宁静和安详吧。夜晚是寂静的，寂静是灵魂快乐的原野。这种寂静在我看来就是一张宽大无比的温床，大得无论多少人，多少心事都能盛得下，疲惫的身心一经安放在这张大床上，自然就神奇般地恢复旺盛的精力，得到无限的涤荡和慰藉。

　　 因此，我对夜晚心怀真挚的感激和虔诚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