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又见大姐

人生百味：又见大姐

孙玉玲

那天，大姐穿着一改装的旗袍装，一边沿着马路牙子走着,一边和我通着电话:“小妹你在哪里，我顺路看你一下。”我从电话的声音中已经想到大姐那个一惯的表情，左手提着布包，右手打着电话，还要躲闪着来往的车辆。我慌忙说：“大姐，你等着，我去找你，我开车总比你快吧。”

见到大姐，果真是我想到的那样。7月的三伏天，汗水已经热透了她那不吸水的喝茶衣服，脚上穿的那双廉价的凉鞋已经变了形，整个一副沧桑的面孔。我的眼睛湿润了，强忍着眼泪说：“大姐，你以后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大姐根本没有听我说的话，只是不停地抖落着她那布包，破旧的布包像一个无底的百宝箱，铅笔，橡皮，大田字本，还有很多平时积攒的零食，所有的东西从那双苍老而又布满青筋的手中抖擞出来。我的泪水又一次流出，柏油路被毒辣辣的太阳晒得冒油，大姐只顾一味地讲着她的老一套，照顾好身体，教育好孩子之类的话……可是她全然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此时的我恨不得马上把她拉到美容院，去把她那被岁月摧残的面容修复一下。六十岁的她和四十岁的我，曾经一起站在梳妆镜前，我说大姐，你要化妆，女人，就是要漂亮一些。我知道大姐是不会去的，她是一个不讲虚荣的人，总是说现实最好。我知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她把我们姐妹几个带出来是多么含辛茹苦啊……

她知道那些生活不属于她，心中的大姐永远过着平淡平凡的日子。有时候我们姐妹几个会问母亲走了以后的事，可她总是一句带过，从来不提更惨的往事。她经常说，所谓兄妹，就是家常日子平淡过，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各自做各自的选择和承受，我们兄妹聚首，通常不是为了彼此，而是为了父亲或母亲，见面时相对而坐也很好。不必为谈心，见到面最好，于是马路边、商场里成了我们几个兄妹见面的场所。我问了下大姐最近的生活状况，她眼睛发光颇有兴致地讲她种的小菜园，菜园里还有她那叫不出名字的花。我不想打断她兴奋的话题，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可怎么觉得她的笑都是苦的，头上的白发不知知何时又多了。我紧握她的手，一双消瘦粗糙布满青筋的手背像条条蚯蚓在爬动，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记忆中的大姐从不抹化妆品，但无论大姐穿什么用什么，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不早了，我该走了，小妹。”大姐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看了看她有点干裂的嘴唇，我慌忙从车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她说：“我带着呢。”说着从她那布袋里摸出一个杯子。我没说什么，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快走吧，大姐！”她那苍桑的背影又穿梭在纷乱闷热的人群里……

无数次的相见让我懂得，所谓亲人们的聚首，就是在无可奈何中结束说给亲人的絮烦话语，在欢喜和留恋中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