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
□李同书
小时候有过一段在黄河滩区居住的经历。父亲把老房子暂借给工作队,我们住在了牧羊人遮风挡雨的土坯房。父亲是村长,舍小家,顾大家,无私奉献着自己的一切。时间螺旋状的延宕并没有使岁月的痕迹消失殆尽,相反,童年的记忆色彩在岁月的打磨中日益光彩夺目。多年前的那个中秋难以褪去岁月的铅华,月亮照亮了草滩上每一棵小草和露珠,躺在母亲的怀抱,聆听她温柔细腻的吟唱:中秋节,月光光,月儿亮,月儿圆……朦朦胧胧,我看见父亲从远方走来,他的脚步好像美妙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母亲告诉我,父亲要跟我们一起过中秋节。
父亲的概念在我的心里是模糊的,他一直像草滩边缘的彤云飘忽在我的记忆里,我记不清他的容貌,甚至在梦中,再也打捞不出他曾经给过我的拥抱。母亲说,父亲在东明筑坝。母亲还告诉我,等坝筑好以后,我们就不依赖老天吃饭了。门前的草滩绿了又枯,枯了又绿,父亲把家当成了歇脚的驿站,小小的我终于明白,父亲是为大家做事,把工地当成自己的家了。
那个中秋的晚上,父亲要回来了,这是一件多么鼓舞人心的事情啊。草滩像一匹柔软的绸缎,目光所及,氤氲着透明的月光,浅浅的绿朦胧迷离,清新的气息像海水一样漫过肌肤,让人产生一种粘稠的物化感。深处的村庄,甚至传来节日的一长串鞭炮声,给久远的那个中秋增添一种欢庆的气氛。尽管生活并不富裕,但对节日由衷地期盼,是任何物质无可比拟的精神享受。
带来父亲消息的亮子还告诉我们,父亲分到两个又圆又大的月饼,不舍得吃,当礼物送给我和母亲。亮子是农历八月沿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们的,听到消息,我和母亲的视线一直尾随着亮子的影子消失在遥远的草滩边缘。从那天开始,我和母亲扳着指头盼中秋。
很多年前的那个中秋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心中,主题就是一个又圆又大的月饼,一家人围坐在月饼周围,母亲环抱着我,父亲坐在旁边。月亮渐渐升高,那只月饼焦黄橙橙,香甜诱人,月亮把我的影子投在葳蕤的草丛中,微风穿过草颈,影子飘忽而迷蒙,母亲继续哼唱古老的歌谣:中秋节,月光光,月儿亮,月儿圆……
夜深了,月亮继续穿行在薄如蝉翼的白云间,草滩寂静下来,仿佛睡着了。夜往纵深发展,好像有一串脚步踏醒酣睡的草滩,快步朝我走来。朦朦胧胧,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大步流星,汗水湿了衣服,花白的头顶好像顶着一个蒸笼。近了,近了,我甚至看见父亲怀里两个又圆又大的月饼,我吧嗒吧嗒嘴,曼妙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很快全身便散发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
我从梦中醒来,月亮已经被阳光融化了,剪纸一样的轮廓贴在西天,草滩也醒来了,仍然辽阔无边,葳蕤迷人。
亮子捎来消息,筑坝到了节骨眼,这个中秋父亲回不来了。分到的月饼有两个,亮子捎来一个,另一个送给了父亲的徒弟。
月亮在遥远的那个中秋之夜再次升起的时候,母亲把父亲捎给我的月饼放到我的面前,那果真是一个焦黄橙橙、香甜扑鼻、又圆又大的月饼,可是我没有吃的欲望,我想起在遥远的东明码头,挥汗如雨的父亲,我把那只月饼包起来,对母亲说,我们去东明和父亲一起过中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