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更有好花枝

郭晓兰

　　 冬去又逢新岁月，春来更有好花枝。老家请了戏班要唱大戏了！乡邻们奔走相告，可谓给来得浩浩荡荡、轰轰烈烈的年推波助澜。

　　 我，一个不动声色盲目地喜欢各种剧目的戏迷，更是蠢蠢欲动着欢喜。晚饭后，我搬起三个马扎，催着父母出门。父亲要过一个，说我一个人拿着沉；母亲要过一个，说我一个人拿着重，仿佛我还幼小，他们正韶华青青。父母对子女的疼爱，已经成了一种惯性。

　　 神秘多情的暗夜，走在灯影幢幢的公路上，心底忽然一热。冰心有言：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此刻，左边是父亲，右边是母亲，我在中间闲散自得地走着；心，踏实安然地喜悦着；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感觉这寸寸光阴都染透花香，有着一种素朴动人的芬芳。真希望可以永远这样走下去。参加工作二十多年来，还从不曾像今晚，此刻，悠闲从容地陪过父母，总是匆匆而来，慌忙而去。真是令人羞惭的奔忙。闺蜜找我打牌娱乐，我说没时间；朋友找我聚会聊天，我说没时间；父母打电话让我回家，我说没时间，总觉得每一天的时间都不够用，捉襟见肘。可自己到底为何而忙，为谁而忙，又收获几何？凛然惊回头，徒生一种拔剑停箸四顾的茫然和慌乱。我拽紧左手的父亲、右手的母亲，脚步走得沉稳而结实，每一步踏在地上，仿若都是一个清脆响亮的吻，透着无以言说的欢喜。

　　 走到戏场，开场的铃声刚好响起，电子屏幕明亮着演出的剧目 《穆桂英挂帅》。我和爹、娘找了一个方便有利的位置，紧挨着坐下。我，仍坐中间，左边是爹，右边是娘，娘怀里不知何时抱了一个棉袄，棉被似的搭在我的膝上。我心底暖流狂涌，眼眶陡热：父母给子女的爱怜总是周到而深厚的，润物细无声的，而身为子女，对父母的心意，总是微薄而浅显的，有数有据而有所衡量的。

　　 在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中，一个个人物华丽出场。我看着，解说着，拍着照，录着音频。这音频里，夹杂着我的讲解，母亲不着边际的疑问，还有父亲对母亲连连地呵斥，“别叨叨，捣乱啥，闺女录着音哩”，更有母亲自以为是的反驳，“你懂啥呀，看你的呗！”我灿笑不语。今日，充溢的，是一年里最美的烟火气息，此刻，上演的，是人间最美的幕剧。一眉新月恬静地挂在空旷场地的树梢，调皮的孩子在人群缝隙中钻来钻去，或在台前跑来跑去追逐打闹，听戏的老人们呼来应去，吵来嚷往。场院里充溢的，是纷杂凌乱生动的喧闹；舞台上演绎的，是“安王贼打一通连环战表要争乾坤”的悲喜，所有的一切，都有着各自动人的姿势，让人感到静好的时光有板有眼缓慢流淌的喜悦。

　　 回家路上，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向四面八方，讨论着剧情，评价着演员，期待着剧目，打算着明日的安排。回到家，母亲倔强地坚持自己洗漱，我坚持着给父亲洗了脚，剪了趾甲。望着父亲愈来愈瘦小干枯的身形，如一棵掉光了叶子慢慢枯萎的老树，心蓦地钝疼起来。春水东流，秋月残缺，日子在跋山涉水中度过，面对岁月的腐蚀，星星点点看得到速度的消磨，我心急如焚 ，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也许人生就是用来被宰割，被修剪的，感慨无用，抱怨也多余，最好的态度是顺其自然，好好珍惜。可是，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只有心底千万遍地祈愿：愿光阴慈悲，许父母幸福从容缓慢老去；愿人世宽容，许父母长寿安康余生安稳。

　　 有些可贵可喜可惜可爱可哀的光阴，无从想见，不由得知，但，它明明就是用来被虚度的，就像这样陪同父母共度的美好时光，像我年幼时捧玩的尘沙，摔打的泥瓦，腾挪弹跳的房子，翻飞的鸡毛毽子，渐行渐远迷蒙在时光的烟尘。但，在洁白的雪地上，愈来愈清晰的，恰是这些雪泥鸿爪的印痕足迹。祈愿如此这般用来虚度的光阴多一些，再多一些,老去再逢新岁月，春来更有好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