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与西宁：一个影展要如何影响一座城市

7月27日晚，第12届FIRST青年电影展于西宁万达国际影城闭幕。从2006年开始，FIRST已经举办了12届（中间停办1年），正好一个本命年。如果从2011年FIRST正式落地西宁以来算起，这是FIRST在西宁的第八个年头。这八年来，徐枫、许鞍华、谢飞、姜文、王家卫、陈国富、葛优、顾长卫、曹保平、张震、邓超、陶虹、汤唯、鲍德熹、严歌苓等电影人都曾踏足过西宁这座城市，以评委和导师的身份，作为伯乐挑选过他们心目中的千里马。而被选中的千里马们，日后也在国内银幕大放异彩，忻钰坤继《心迷宫》之后推出的《暴裂无声》延续了前作的好口碑；王大磊的《八月》斩获了金马奖最佳影片；周子阳的《老兽》获得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最佳原著剧本两项大奖；文牧野获得过FIRST短片特别奖，他的首部长片作品《我不是药神》也成为超30亿的暑期爆款……

　　西宁，这个西北地区重要的中心城市，是青藏高原的东方门户，因为FIRST电影节的举办而与电影产生了勾连。每年的7月份，西宁这座城市就会涌入一大批来自天南地北的媒体影迷，踏足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呼吸着更为清新的空气。每一天，他们赶场般欣赏着国内最新鲜的电影，在西宁的影院里流下热泪、献出掌声或发出叹息，放映结束后，再三五成群地去西宁的饭馆品尝鲜嫩的青海羊肉……

　　很多人说，FIRST青年电影展已经成为西宁这座城市的一张名片，很多人、包括不少明星和电影人都因为FIRST第一次来到西宁，而之后的每一年，都在那里度过了忙碌而美好的十几天，如果不是这个影展，也许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来到西宁。而西宁这座城市，也因为青年影展褪去了西北苍茫，有了更多的文化气息，也迎来了更多旅游、经济上的契机。

　　新京报记者独家采访FIRST影展电影事务部总监段炼以及几位参加FIRST电影节的媒体人、影迷，聊了下FIRST电影节与西宁这座城市的关系，它是如何与西宁当地的观众、电影创作、文化发生关系的。

　　A 对影展的影响

　　2011年与西宁签订20年协议

　　FIRST青年电影展的前身是大学生影像节，2006年创立于中国传媒大学。2009年，由于某种原因，大学生影像节停办了一年。当时作为创始人的宋文与李子为也在思考，其实北京不是特别符合大学生影像节的气质，就在停办那年之后跟东南沿海几个发达城市的政府接触了一下，他们觉得这件事特别好，但真正聊过之后却感觉他们的目的和动机和自己创办影像节的理念不一样，就作罢了。

　　这个时候，联合创始人杨巍（现和和影业董事长）出现了，她就建议去西宁看一下。宋文和李子为去了之后感觉很好，当地的政府部门态度也比较开放，并且西宁一直也没有特别大的文化活动，在这个机缘下，双方都秉持着比较单纯的目标，大学生影像节就与西宁市政府签订了一个20年的协议，2011年正式落地西宁，并且更名为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

　　FIRST影展电影事务部总监段炼正好是青海西宁人，在他看来，西宁独特的自然地理条件形成的城市魅力比较符合FIRST别具一格、大胆创新的追求，FIRST工作人员T恤上印的两个字“撒野”与大西北的这座城市气质不谋而合。并且，一般影展选址都会选在旅游城市比较发达的地区，西宁当时的状态基本就是一个旅游中转地。另外，从基础建设来讲，国家对于西部扶持力度很大，西宁算是FIRST的一个理想选择。

　　B 对观众的影响

　　本地老百姓了解度并不高

　　FIRST在西宁走过了8年时间，在很多人看来，FIRST已然成为西宁的一张城市名片。然而，段炼自己心里十分清楚，这一直都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的事情，“名片还谈不上，官方肯定也不会认可，因为这不是官方办的，并且很多西宁本地的老百姓对于这个事的认可度和了解度其实非常低。”每次在西宁打出租车的时候，段炼都会和司机聊天，问他们知不知道FIRST，“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所接受的信息，无外乎就是你在街上下了多少广告物料，今年又有哪些明星来，真正的目标群体在西宁是很少的。”但这些年来，FIRST也一直在培育这个群体。

　　段炼谈到了这几年西宁观众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一些变化。2014年FIRST在西宁放电影的时候还能看到有人在影院里吸烟，而现在当地的观众越来越专业，甚至对于一些具有文艺气质的电影也越来越认同，不像原来那样只关注明星，“哪怕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基础，但这个群体在不断增长，这件事对我们就是有意义的。”

　　在电影节策展上，段炼也在试图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把《星球大战》从1到7全放一遍给观众看，对于我来说这不是策展，充其量只是个节目编排。”段炼要做的是在策展中夹带一些做这件事的价值观，告诉观众一个电影节的文化是什么。

　　C 对当地创作的影响

　　渐渐改变西北文化贫瘠

　　相比其他电影节或影展，FIRST的特殊性在于影展的工作人员平常工作和生活都在北京，每年只有那一个月会在西宁。这就很容易给别人一种感觉：FIRST仅把西宁当作一种“他者”，像候鸟一样，每年7月份来，待一段时间再迁徙走。像北京电影节、上海电影节就不会有这种情况。所以，FIRST也认识到了这一点，越来越强烈地去加强电影节和西宁当地的联系，这种联系不是与官方层面的那种联系，而是要真正融于骨血。

　　如果一个电影节对于当地的创作没有任何帮助，对段炼来说是很失望的。因为当代的青海是一个文化很贫瘠的地方，出不来“大家”，也很少出来真正的作者，这一直令段炼比较焦虑。很多人会说，青海也出了一批很重要的藏系电影人，比如导演万玛才旦，电影录音师德格才让，摄影师、导演松太加等，但在段炼看来这存在一定偶然性，因为三位都是青海同一个县的，都是老乡，“可能是因为一个人冒尖了，然后影响了身边比较近的一些人，而不是因为整个地区的电影成熟而催生出来的。”

　　段炼经常开玩笑说，那会儿姚明打NBA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中国篮球还可以，但姚明退役了以后怎么感觉中国篮球就不行了。“其实一个人的过分耀眼，反而会变成障眼法，让你对整个生态的判断，显得有些片面，其实这一直都存在一个困境。”

　　从去年开始，FIRST训练营坚持要在青海拍片，拍完的所有片子都要在当地电影院放，这是段炼非常坚持的，“哪怕会折损一些放映质量，我也坚持拿到户外去放，给老百姓看，就算你看不懂，也要知道有些人在做这件事，这个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这几年，段炼陆陆续续看到一些作者的出现，“这个数据可能没有那么好看，当地作者数量的崛起也不一定会真正地体现在作品的质量上。但作为一个开放的、公共性的平台来说，慢慢的我会不太在乎某一个特别具体的作者能走多远，或者说他这个作品能受到多少好评和褒奖。”今年FIRST训练营也有很多青海当地人参与进来，他们有作家、诗人、行为艺术家，艺术形式的边界被打破了，已经不再拘泥于那些科班出身的电影学生。

　　D 对旅游的影响

　　由中转站变为终点站

　　从气候环境上来说，每年7、8月份，是西宁最舒适的两个月，也是旅游旺季。国际级别的自行车比赛，各种各样的展销会、美食节，都赶在这个时间点。之前这些活动还会和FIRST电影展错开点时间，现在基本都重合了。

　　整个青藏高原，西宁的气候算是相对温和，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进藏的驴友们都把西宁当作去拉萨的一个前哨战，先在这里休息两天，做一个缓冲然后再进西藏。然而，段炼觉得最近几年，西宁作为旅游中转站的属性正在悄悄发生变化，“现在很多人专门来青海，甚至是专门来看电影，顺便去其他地方旅游却成为附属的配套了，这个我觉得是很骄傲的。说白了就是文化创新力，它需要有这种文化活动去做驱动。”

　　段炼大致划分了一下FIRST的观众来源，西宁本地的观众可能只占30%-40%，剩下的更多的来自于全国各地。今年光在FIRST上注册的嘉宾数量就有1900多人，肯定在一定程度上会带动当地的经济增长和旅游业发展。段炼简单算了笔账，以西宁旺季酒店房价来算，如家这样的酒店，房价都在每天500元以上。并且大家除了住之外，还有吃喝，本身电影节会驱动人的非理性消费，无论是快消还是文化精神层面的消费，都是一项不小的旅游收入。

　　作为媒体参加FIRST电影节的李荣波，是第一次来到西宁，电影节结束之后，他还和同伴一起去了西宁塔尔寺、青海湖等旅游景点游玩了几天，对于他来说，青海的空气环境是北京所没有的，在西宁参加电影节是一次难得的体验。

　　E 对文化的影响

　　不能只看重可视的利益

　　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水平直接决定了它的文化发展水平，想要发展文化，必须要有经济基础做依托。因为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青海省一年的GDP都抵不上北京的朝阳区，不能指望政府有过多经济上的倾斜来发展文化。在段炼看来，FIRST现在在做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稍微带有那么一点悲壮，不是说顾影自怜，但是确实能感觉到有点杯水车薪。”

　　段炼觉得，在青海当地看着挺热闹的，有自行车比赛、演唱会、电影节，但他并不觉得这个地方已经有了市场，还认为这是一个有点蛮荒的地方。大家去看电影的心态，很多时候是，周末了晚上没事，有人送了几张票，就去看一下吧。他拿体育竞技举例，“真正的体育竞技精神，是对自己城市的球队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荣辱感和归属感，那一定是建立在对这件事本身精神层面上的认同，而不是说我喜欢这个队里头谁长得特别帅。”电影节也同理，他希望最后每个人都能看到长远的价值和文化意义，那才是健康的环境。

　　去年，段炼在西宁找一个商业体合作，在与西宁当地商人接触中，感觉合作很困难，因为他们还没有建立起开放的经营概念，“眼光比较短视，他们会很看重眼下可视的利益，能不能让我跟哪个明星合影，会有这种诉求。”今年，段炼再去寻找商业体合作的时候，就遇到了合适的合作伙伴，“因为他是个文化人，理念非常开放，今年很多重要活动都是与他合作的。”

　　F 对资源的影响

　　从政府支持到市场化运作

　　段炼说，最开始几年的时候，西宁市政府对于FIRST会有一些定向支持，会从政府的端口调用一些资源。比如，当时参加FIRST的嘉宾下榻的酒店是青海宾馆，主要是接待政务方面的官方下榻酒店。还有牵扯到政府各个层面的审批和各个部门的配合，公安、卫生、电力、通信、消防这些，政府也会帮忙协调，保持一个开放的态度。但近几年，FIRST完全变成了市场化运作，政府在其中的帮助或者介入，已经转变为不可视的层面。

　　这两年，很多媒体会发现FIRST在媒体经费方面做出了一些变化，之前是报销媒体往返机票和食宿，但是现在FIRST在逐渐改变这个规则。段炼说：“这个规则只能一点点地去改变，到今年我们也完全做不到，把所有媒体请过来，一分钱不掏，也不管机票酒店，这做不到。它得有序，有一部分我们先不管，慢慢地到最后希望我们都不管，这个行业才能健康一点。”

　　1900个嘉宾和媒体不是一个小数字，光是安排酒店住宿就是一个大问题。段炼说，今年大概有六家酒店跟FIRST合作，媒体、导演、产业嘉宾、志愿者等都是在不同酒店分开住的，每家酒店都是FIRST工作人员亲自去面谈，争取给嘉宾媒体一个优惠的价格。

　　“初七”是以影迷的身份自费来参加FIRST，她之前通过电影《心迷宫》了解了这个电影节，对西宁这座城市也充满好感。“因为是电影节期间，酒店的客人基本都是参加FIRST的媒体和观众，整个氛围很好。”

　　文/滕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