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汝干
小时候,父亲领我看牌坊,我既高兴又激动,感觉家乡的牌坊真漂亮。
父亲不断给我讲,牌坊园子的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武将威风凛凛,文官深沉优雅。特别瞻仰了张家牌坊,他指点着一个个石狮子说,这一百个狮子,一百种神态,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你看这个前腿弓后腿蹬,都带着劲,好像马上就腾空跃起:再看这个,扭着头瞪着眼,精神充沛,眼神灵性,都逼真地显现出来了;再看这牡丹花,玲珑剔透,精细奇妙。
不料旁边的一位老人淡淡地一笑说,牌坊固然是好,见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老人的话使父亲缄默良久说,有道理,熟悉的地方没景色!再美的地方,若被自己的脚步趟平了,视而不见,就会兴味索然。
回想刚下乡插队时,感到乡村山美,水美,人更美。但文革开始后,不知不觉产生了厌烦、孤独感。阴雨打着门前的蒿草,也打着心灵的屋檐。梦想着改变自己的处境,就掂起笨拙的笔,放飞的一只只白鸽渺无音信,流动的思绪撒落成满地纸片。一次次努力,一次次落空,曾愤,曾怨,所幸的是那雪一样的纸片,并没飘落到今天。
第一篇见报,十分高兴。尽管脸上装作镇静漠然的样子,心里早就高兴得不知姓什么了;走路挺胸拔背,迈步高远,落脚噔噔响;碰见熟人,心里拱拱的,光想说说;睡梦里也笑醒好几回。
后来,发表得多了,那种漠然才弄假成真。这也是因为熟悉的地方没景色。
经历是财富,记忆是仓库。当年的孤独都凝结在今日的字里行间,一份孤独,便是一处景色。我把处处景色连缀成回忆的一串又一串,并感悟出它当时并不具有的意义。
熟悉的地方没景色,是一种青春的活泼,是不满现状的感觉,是一种准备爬山攀峰,向高远目标跋涉的潜动力。
应该说,能在一片 “景色”中沉湎,在满堂“鼓掌”中陶醉,是人生的一种幸运。但长久如此,如果没有“此地无景色”的感觉,也是人生的另一种不幸,造成人生和才智的巨大浪费。
人生漫漫路,年年新景色。凡是遥远的地方,对我们都有一种诱惑。也许远方的景色并不美丽,并不尽如人意。但你可以移动位置换换角度,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方向对了,将会“风景这边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