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长得慢，人老得快

　　　　□梁 凌

　　这个春日，在樱桃沟，我遇上了一个牧羊人。

　　太阳已快落山，又大又红地趴在沟沿上。麻雀和喜鹊，成群结队地在林梢欢跳。那个牧羊人，赶着他的四只羊，从蓬蓬的樱桃树后转出来，和我迎个正着。

　　我当时惊呼一声，拿起相机给他们拍照。他不但不生气，还很配合地做出动作和表情，大大方方地说：“你照吧！”他说刚才遇到几个城里人，都喜欢他和他的羊，都给他拍了照呢！

　　老人五六十岁，微黑的脸上，有着红红的太阳色。他有四只羊，两大两小，这时候，它们都在樱桃树下，自由自在地吃草，大羊垂着明晃晃、饱满的奶子，小羊有着雪白光滑的毛。

　　我问小羊可是大羊的孩子？他说是，小羊大羊都是他的宝贝，小羊是肉羊，是他辛苦一年的“年终奖”；大羊是他的“奶厂”，这可是真正的放心奶，新鲜香甜，绿色环保，够一家人喝了。我和先生都笑起来，他还挺幽默。

　　先生说，你这有羊奶，有羊肉，有樱桃的日子不错。

　　羊肉？哪有羊肉？哦，你想岔了，我哪舍得啊，那是要卖钱过年的。他说，他一年到头，全凭几亩地，几棵樱桃树，和这几只羊讨生活。

　　他是这沟边的人。家里有几棵樱桃树，就在这沟前边。现在樱桃开花，四月末樱桃熟，那时候，你们再来，自己摘着吃。以前村里人自己摘樱桃上城里卖，樱桃好吃果难摘，摘樱桃可累人了，手都刺破了。拿到城里去，一天卖不完，第二天就变色。现在好了，城里人喜欢自己来采摘着吃，既游玩了，也吃到鲜果了，我们也省了麻烦，这叫双赢。

　　我问，这些樱桃树，长了好些年了吧？

　　他说，打他记事起，沟里就有樱桃树，似乎那时候多大，现在还多大。樱桃树没长，而他却老了。他笑笑，摸摸下巴，虽然那里没有胡子。

　　樱桃树长得慢，人老得快。他们沟里的人，大多生于沟，长于沟，最后又长眠于沟。我们来时，见樱桃树下有几个土丘，应是些荒冢。上面招摇着去年的枯蒿和新生的绿草，瓣瓣樱桃花，从树上飘零而下，粉粉白白地撒落其上，鸟雀们偶尔落下，啁啾几声。这地方不错，静虚空灵，看得见花，听得见鸟鸣，还有小溪潺潺。

　　生命的起落，只是寻常事。也许在上帝眼里，人类的绵延不绝，好比是一年一度的花开，其实，今人非古人，今年和去年的花，也并非同一朵。如果花儿会说话，它们也许有不一样的想法，就如同我和牧羊人。

　　他说，你们城里人，有空来沟里走走挺好。我问，你天天在沟里走，不是更好吗？他说，那倒也是，天天吸新鲜空气，落个好身体，只是没你们日子好。

　　我不禁想，我的日子好吗？看似光鲜舒坦，但天天囿于钢筋水泥的丛林，日日面对电脑苦思冥想，面色萎黄，双眸干涩，心慌气短，走路须捶胸顿足。健康就像空气，它在时，你感觉不到，当它渐行渐远，你也才渐渐开悟。慢慢相信，健康的体魄和自由的心灵，才是幸福的源泉。

　　“我也想当牧羊人，在绿树嫩草间穿行。”我说。

　　你去年不是说，要当个放蜂人，逐花而居吗？有人笑道。

　　我也笑起来。是啊，牧羊人？放蜂人？我做哪一个好？一阵风吹，樱桃花袅袅落，飞在我的肩上，眼睑上，头发上。我说，这个问题嘛，留着慢慢想……

　　我看见牧羊人赶着他的四只羊——他的“奶厂”和“年终奖”，走过一架木桥，渐渐隐没在樱桃花的海里。他可能不知道，他是别人的理想。

　　我知道，自己有时候也会成为别人的理想，可他们不知道，我的理想，是这个赶着羊的老人。

　　我们在这样的对望中，看落了一年又一年的樱桃花。

　　无论什么样的日子，总有它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