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儿复金黄

　　□ 刘厚珉

　　周末，重回家乡的黄河故道，徜徉沙滩丛林，遂闯进了一条金光灿烂的羊肠小道，顿觉激情萦怀，感喟颇多。

　　冬日微寒，银杏叶黄。笔直挺拔的银杏树列队阡陌两旁，意犹未尽地向远方无限延伸， 引我眺望，令我遐想。留恋枝头的、眷顾大地的，金色的叶片，密密匝匝的，把一片小天地装扮得金碧辉煌、璀璨夺目。走进银杏树营造的情感意境，我触摸到了人世间的温馨，领略到了大自然的神韵。

　　“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银杏叶并非花，不娇不艳、有情有义、不卑不亢，比花凝重，最懂得时光更替的怜惜、珍贵。归属母亲的脚下，不随风儿去，贴着温暖的胸襟，感受着母亲的微笑；依恋着母亲的肩头，像鎏金的扇面吊坠儿，随着风儿悦动，为流逝光阴鼓掌送别；飘扬在短暂空间的，化身成蝶恋，滑行着气温，嬉戏着阳光，轻轻地撩动着思乡者的心弦、静静地擦拭着期盼者的泪痕。

　　故道村落有一个叫陶儿的小伙子，自幼酷爱在金黄的银杏叶面上雕文琢画，剔除叶肉，留存叶脉，便勾勒出字体诗韵、人情世故，聚散离合，悲喜交集，刻骨铭心。故道人们总爱好奇地捏着陶儿的作品，对照太阳的表情，让一道道光亮穿透叶面的沧海桑田，细细品味“金风玉露一相逢”“何事秋风悲画扇”“玉纤雪腕白相照”……

　　陶儿犹爱祖爷爷讲给他的故事，让他展开青春荡漾的微妙想象，陶醉在刀锋和叶片之间，镌刻一段关于远古、关于故道、关于银杏、关于爱情的故事。

　　黄河故道的沙滩密林深处，有一片尘封凄美爱情的墓地，土冢前耸立着两株古老而茂盛的银杏树，其干相望、冠相拥、桠相绕、叶相依，心心念念，卿卿我我。令人惊疑的是，鸟儿从不在树冠上逗留、搭窝，仅仅群居周边草丛，夙兴夜寐，争鸣唱和。个中缘由，就连陶儿的祖爷爷也说不清、道不明。

　　陶儿的祖爷爷说过，两株古银杏树，左者叫崯，彪悍男儿，躯直冠阔，阳刚伟岸；右者叫瑾，清秀女子，枝繁叶翠，蕙质兰心。某朝某代，兵荒马乱，难民逃亡中原黄河一渡口，瑾的老母饥饿难耐，生命垂危，偶遇的崯冒死跳入沼泽，捕捉鳝鱼赠食，老人转危为安。随后，三人在黄河边上落下脚，崯、瑾即成了家。崯拓荒狩猎，瑾饲禽织锦，你恩我爱，孝老敬亲，衣食有余，阖家安睦。

　　一年后，崯率领民众治理黄河泛滥，纵身跳入决口夯实木桩，不慎身陷漩涡，壮烈殉难。瑾孑然厮守墓冢，陪伴先夫英魂，默默地消逝丽质、韶华。

　　十余载后，黄河安澜，民众返乡，扶老携幼，聚祭英烈，惊愕地发现，一具遗骸盘卧崯的坟茔边沿，颅骨紧紧贴着坟土，显得异常宁静、别样安详……忠烈、贞节，世间懿范！崯、瑾堪称“黄河儿女”！乡亲们屈膝跪拜，仰天长喟。

　　随后，人们慷慨捐资，竭力筹劳，在黄河水退却的沙岗子上，将崯、瑾的遗骨合葬，并在墓地栽植了两株银杏树，一左一右，一雄一雌，冠名崯杏、瑾杏，以昭示后裔，感恩戴德，珍惜光阴，相望情义，守土尽责。

　　这是故道的记载，是心灵的陈述。家乡人说，倘若考究，就在流金的季节、流金的故道，叩问金色的银杏叶儿吧！

　　于是，我深深地俯首大地的温热、耳贴叶片的脉动，静静地、静静地聆听……

　　于是，我听到了、我真切地听到了，来自亘古的、深邃的金声玉韵—

　　银杏叶儿，复金黄了，时令正美！

　　黄河故道，又闪亮了，家乡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