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6月20日
第A5版:文学副刊

父“艾”飘香

唐占海

父亲这个人好像天生不安分,他不愿意过安稳日子,年轻时总把“闯世界”三个字挂在嘴边。在他看来,人生在世不闯荡一番,就白来世上走一遭了。

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们一家四口来到了重庆。此前“重庆”对我来说只是地理书上的一个地名。那时我和哥哥都上初中,我们落脚后插班到当地的学校。父亲和母亲做点小生意,可是生意不好做,赚不到什么钱。母亲跟父亲吵架,一气之下回了老家。再加上老家的庄稼需要打理,她一去不回,我们父子三人在异乡更难了。父亲忙着小生意,我和哥哥放学后还要做饭洗衣。

我们哥俩在同一个班,因为这里的课程跟老家学的不同,我们都觉得特别不适应。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是水土不服。哥哥身上长了很多疙瘩,特别痒。有一天夜里,我被什么声音吵醒,睁眼一看,哥哥正在光着膀子抓痒。他左抓右抓,还让我帮着抓,可还是奇痒难耐。他皱着眉头说:“马上就端午节了,咱们还是回老家吧,明天我跟爸说,回去算了!”

第二天我们跟父亲说想回老家,说在这里水土不服。父亲看了看哥哥身上抓出的一道道血印,说:“今儿咱们去郊区采点艾蒿回来,用艾蒿煮水洗个澡就好了。”我觉得很惊奇,异乡也有艾蒿吗?艾蒿是我家乡常见的一种草,每年端午节我们都会采艾蒿,插在门上辟邪。

那天黄昏,我们父子三人来到郊外。五月的晚风荡漾着,空气中有草木的气息。父亲一眼就看到了艾蒿,他兴奋地喊我们:“瞧,跟咱们老家的艾蒿一模一样。”果然,那些艾蒿飘摇在风中,是我们熟悉的样子。看到那些艾草,我觉得特别亲切,就像是在异地遇到老乡一样。我甚至觉得这些艾蒿就是从我家乡来的,有些植物好像就是为人解乡愁的,它们连通了故乡和异乡。父亲接着说:“要我说,哪有什么水土不服。这人呐,就像艾蒿一样,到哪里都能落地生根,一茬一茬地长!”父亲一边兴致勃勃地采艾蒿,一边对我们说:“过几天就端午节了,咱们多采点艾草,回家插在门上。在外面过端午节,也要过得像模像样。你妈不在,没法包粽子,咱们就在外面买点粽子吃。”父亲这样一说,我觉得日子有了点光亮了,对未来也生出些许憧憬。哥哥也受到了父亲情绪的感染,说:“爸,我采艾蒿,觉得身上都不痒了。”

回到家,父亲烧水煮艾草。他蹲在灶台前,埋头往里面填柴火,烟火呛得他一阵咳嗽。火烧得旺起来了,他对我们说:“一会儿你们哥俩都洗个艾蒿澡,对身体好,还能辟邪呢。”那天晚上,父亲不停地为我们烧水、倒水。热气蒸腾中,我和哥哥洗得痛快淋漓。洗完艾蒿澡,父亲一脸慈爱地望着我们,说:“人这辈子呢,就得到处闯闯。闯世界,你们才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咱不怕什么水土不服,瞧见这些艾蒿了吗?在咱老家能长,在这里也能长!”父亲的那番话,我记在了心里。此心安处是吾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那个端午节,我和哥哥感受到了父“艾”飘香。父亲给予了我们温暖和力量,从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回老家的事。后来,母亲收拾完老家的庄稼,也赶来了。

多年间,父亲一直都在四处奔走,用自己的方式“闯世界”。虽然至今也没有闯出什么光辉的业绩,但他教给我们跟这个世界打交道的方式,也给了我们最深厚绵长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