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华
小时候的作业本写完之后还有一个作用:卷烟纸。
我小时候的作业本写完后是专供“五家大爷”的。
“五家大爷”是邻居五哥的父亲,我最亲爱的邻居大爷。
那时候都很穷,农村人都是用自家种的旱烟,用纸卷起来抽。
那时候的作业本纸也是极薄的,写完了的纸是卷烟的好材料,老汉们熟练地在纸上撕下三分之一,三个手指捏着呈U型,另一只手则捏来少许烟末均匀地撒在里面,几根手指三捏两捏,再两手一搓,一个长长的锥形的烟卷就成了。把粗的一头拧一下,再用舌尖粘一下纸角,这烟卷便稳稳地不再散开,这烟卷有个名称,叫“喇叭筒”。抽的时候将粗的一头拧在一起的纸撕掉,烟末便露出来,细头含在嘴里,从火盆里捏起一小块红红的木炭,转眼就有浓浓的烟气从鼻孔里缓缓流出来,或浓或淡的烟草味很快就充满了房间。
我喜欢“五家大爷”的原因很多,他脾气好,不骂人,主要还是他也喜欢我。深秋的季节,我最喜欢跟他去耕地。他有时候赶两头牛拉一架“拖车”,农村里当时是这么叫的,其实就是个四方的木框子,没有轮子,靠最下面两条磨得很光滑的木条在地上滑动。上面则放上耕田用的犁、耙等农具,人也可以坐在上面,虽然看起来很危险,因为木框子上面没有板子,家具是直接悬空架在上面,人坐的话也是斜着身子坐在硌人的木条框上,但是因为走得很慢,再就是坐得熟练了,也就安全了。
我那时候是少有的几个可以坐在这种“拖车”上的小孩子,这得靠“五家大爷”的特别照顾。其实这也靠自己的勤快,至少得起得早,在别的孩子还在酣睡的时候就得起来。太阳公公甚至还没有起床,我们就坐着“拖车”出村了,有时候有浓浓的雾包围着,现在回想起来是很美的水墨画,一切景物和我们,加上老牛都是灰黑色,而雾是乳白色。等太阳出来时,“五家大爷”已经吆喝着牛儿耕了两圈地,牛耳朵上和他耳朵上都有汗珠,反射着太阳金色的光。到了地头上时,他会让牛儿停下来歇息片刻,也会掏出卷好的烟卷抽上一根,他吐出来的烟气、刚翻起的泥土冒出的烟气,和着还没有散尽的雾气在田野上缓缓地飘着。
我跟来可不是玩的,我要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跟在他们后面,这地原来种的地瓜,总会有收地瓜遗漏下来的,在新翻的泥土里露出笑脸,那便是我的收获了,这要靠眼力的,哪怕只露出指甲盖一点,我也能发现,并收到篮子里。
一个早晨我们能收获几十斤大大小小的地瓜,等到太阳升上了半空,有些热度的时候,我们就收工回村了,“拖车”上不只有我们一老一小,有农具,还有我收的大半袋子地瓜。
冬天没有农活的时候,我喜欢跟他去村里的牛屋。屋子是三间,东间是几匹骡、马,西间是几头牛,大家在中间围着一堆火。这堆火是牲口草料里面吃不动的硬草节慢慢煨起来的,没有火苗,也很少有浓烟。“五家大爷”和几个老头一起抽烟,我们小孩子则各自从家里拿了豆子、玉米,丢在炭火堆里,听到“噼啪”声响,便眼疾手快地用柴火棒将开花了的扒出来,最后吃个满嘴灰。
几个老头大多是抽烟袋的,有时候“五家大爷”会把他自卷的烟卷分给他们抽,他们会很喜欢。正是为了他们的喜欢,特别是“五家大爷”的喜欢,我便极卖力地去写作业,尽快把本子写完,让老师打满了“优”,然后交给“五家大爷”,看他熟练地卷成烟卷……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没有了“五家大爷”等着我的作业本子卷他的烟卷,而我也好像懈怠了很多,不再努力去写作业,不再让老师给打满“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