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固有意识里,父母居住的老家才是家之所在,即使成家多年,这种想法也不曾改变。老家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有时光洗礼的老屋,有浓得化不开的亲情,每次走在回老家的路上,心里都有别样的温暖。
20世纪80年代末,我在城里安家,住所离老家不足20公里。爱人在医院上班,白班夜班交织,轮休时间较多,只要我晚上没有应酬,经常和爱人一起回老家过夜。那个时候,许多生活用品没有买的概念,只要能动手做,母亲都会点灯熬夜为我们缝制,让我们的小家也有家的样子。每次返城时,两个嫂子也会到菜园里弄些新鲜蔬菜让我们带回,在工资收入微薄的年代,确实也解决了我们生活中的大问题。
成立小家庭起初的十多年,我和爱人回老家都要骑自行车,老家连接公路的三四里小路全是羊肠小道,下沟上崖,行走艰难,特别是遇上下雨天,道路泥泞,自行车走不了几步,轮胎就会被黄泥黏住,用树枝抠开后,再走再黏住,实在没办法,只能扛着自行车行走,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心情都会很沮丧,发誓下雨天再也不回来,过不了几天,只要时间空闲,即使同样的天气,还是照回家不误。
孩子上学后,我回家的次数就少了,但每周至少回去一次。这段时间我们都是三口一起回家,多数是周五晚上,这个时间也是母亲最高兴的时刻。有一次,儿子周五放学延迟,我们晚了两班公共汽车,到家已经很晚,快步走到胡同口,母亲迎着寒风倚墙抄手而立,看着我们到家,她的脸上乐开了花,牵着孙子的小手进了家门,炕面的木盘上早已摆满了大盘大碗,揭开封盖,热气腾腾的丰盛菜肴展现在眼前,看着我们吃得欢实,母亲像得到奖赏似的满足。
数算着我能回家的日子,母亲总是在锅里留着饭菜,晚上不管我多晚回家,也不管我吃没吃饭,不再吃点是不行的,只有吃上几口,她的心才能放下。周日回家,我最想和母亲在炕上说说话,拉拉家常,每次回去,她总是早早开始张罗午饭,数算着我爱吃的口味,恨不能一顿饭全做上,有时我把她劝上炕,她总是心神不定,过一会再下炕去东翻翻西找找,寻找她认为贵重的食材。
冬天回老家,午饭过后,我最喜欢在热炕上小眯一会。我总是随意扯一个枕头枕着,拽一条被子随意搭在身上,不一会儿,母亲会爬上炕,给我平平枕头,正正脑袋,拉拉被子,自己端坐炕头一角,深情凝望着我,再过一会她还不放心,把四周的被角往我身下掖掖,用手试试我身下席面的温度,生怕受寒着凉。我有时是假寐,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心里泛起阵阵酸楚,眼角似有温润的东西溢出。
母亲年龄大了后,跟随我们兄弟三人过了一段城里的生活,后来按照她的意愿,还是回老家安度晚年。不久,我回家翻新了老屋,开启了陪伴母亲回老家养老的模式。
回老家居住后,老屋进行了改造,小院里鲜花点缀,瓜果飘香,菜园青翠,一派田园景象,温暖的季节里陪母亲在果树下喝茶赏花,听她讲述陈年旧事,老家像有无形的引力,让我每天必须回去一趟才安心,这种引力我曾有过错觉,认为是田园小院的吸引。后来母亲病重,她对我说:“我走了以后,你就不能这么经常回来了,我真担心这房子白瞎了!”当时我对母亲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内心在想,怎么会呢?即使母亲不在了,我还是会经常回来的。
几个月后,母亲的病回天乏术,在全家的悲痛中走完了她的第九十一个春秋,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大哥泣不成声地说:“母亲走了,大家庭中心失去了,我们兄弟还要好好来往……”闻听此言,内心深感酸楚哀痛。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回过老家,我不是不念兄弟亲情,而是不愿看到这凄凉的老屋,不能接受没有母亲的现实,这里的一切风物都会触发我内心的悲伤。
母亲的离去虽然缺失了母爱的温暖,但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没有就此中断。老家的两个嫂子经常电话催促我回家拿应季农产品,让我第一茬尝鲜解馋;大嫂家养了十几只母鸡,听说家养的土鸡蛋喂养婴儿好,她把土鸡蛋攒下,从自己孙女嘴里省出一些,送给我家年龄更小的孙女吃;我喜欢吃青菜小豆腐,两个嫂子不管谁家馇小豆腐,都会电话叫我回老家,我饱食一顿后,返回时还要打包带着。生活细节上无处不在的关心关爱,让我时时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母亲离去已四年有余,内心的伤痛渐趋平复,在哥嫂家又找回了家的感觉。现在,我和爱人最愿意带着刚满一岁的孙女回哥嫂家走走看看,每次回家的路走得愉悦欢快,心中充满着美好和温暖。只不过现在回老家,留恋在哥嫂家的分分秒秒,很多时候却不会踏进冷清的老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