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5日
第A06版:悦读汇

灵魂深处的生命书

□邱桂丽

在我的人生轨道上,父亲是我生命的罗盘,更是一本鲜活的生命书,他乐观豁达的军人气魄,影响了我一生。

小时候,我们家在东北。从我记事起,就感觉到父母为了养育我们五姊妹,吃了很多苦。因我们都是丫头,父母忍尽世人的白眼和嘲讽,过着漫无边际、牵肠挂肚的日子:他们要为我们的一日三餐所忧,冷冷暖暖所虑。有时,为了我们的平安,自尊心极强的父母不得不向别人低头借钱就医,无论夜寒冰冻,还是暴雨瓢泼,从来一分钟也不敢耽搁。特别是我,从出生到小学毕业,一直病恹恹的,是父母最担忧的孩子。加上父亲年轻时和战友们投身建设、开垦北大荒,因当时自然环境极其恶劣而落下病根,不到40岁哮喘病、胃病常年频频发作,为此,一贫如洗的家更加负债累累。

为了我们的成长,父母把所有岁月的苦水涩泪默默咽下。在东北,每年春播选种和秋粮入仓,是大人们最忙的时候。特别是春播选种,季节性最强。北大荒的农作物生长期都很短,过了播种期再播种会严重影响农作物的产量。因此,到了播种的季节是需要争分夺秒地抢时间把种子播下去的。

那时,从父母每天的唠嗑中了解到,全连队干部职工按四班倒排班,每天早上三四点钟开始上班干活,每人每次都要扛180多斤重、盛满大豆或麦子的大麻袋,一直干到天黑才能下班,很辛苦。体弱的母亲常常因为扛不动180斤重的大麻袋而伤心,经常被那些生有儿子的婆娘们嘲笑“老邱家都是丫头片子”。每逢寒冬腊月天,连队就召集各家各户的男人们进山伐木半个多月,为每家每户储备一年的柴火。父亲又因常年多病不能进山伐木,自然被那些生有儿子的男人们鄙视。更令我委屈的是,别人家孩子欺负我们的时候,父母总是把我们拉回家,狠狠地训打一顿,说我们不听话,出去惹事。可他们每次打完我们之后,母亲在偷偷抹泪,父亲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地抽着自家种的大烟叶……

沧桑世事,随着我们的渐渐长大,岁月的沟壑无情地刻满父母的额头、眼角。但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父母竭尽全力用双肩为我们撑起一方晴空,筑起一个暖窝,让我们不被风寒所袭,饥渴所侵,让我们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情、明朗,尽管有时他们的眉宇也会紧锁,但父亲永远是五姊妹的暖背。

在我们的生命里,父亲送给我们五姊妹人生最珍贵的“礼物”,那就是我们的名字,“桂”字班辈,最后一个字很重要,父亲为了鼓励我们,每个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朗朗上口:玲、丽、可、爱、敏,寓意我们是伶俐可爱聪敏的“五朵金花”。也许因为我们的名字特别,连队的叔叔伯伯们,特别是来自北京、天津、上海等地的知青们,经常夸父亲有文化有远见,五姊妹的名字起得很有意义。在重男轻女冷漠的世俗氛围里,父亲任何时候看我们的目光都是温暖的。

他经常为我们打气:“丫头片子怎么了,只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都是好样的。别人瞧不起我们管不了,但我们自己必须要瞧得起自己,我和你妈这辈子有你们五个闺女就足够了!”

父亲铿锵有力的话语如黑夜的繁星灯火,无数次为我们驱散心底厚重的自卑,更为我们的学业有成埋下伏笔。在我和大姐大妹相继走进学堂后,有一天晚上,胃痛复发几天的父亲靠坐在炕头,把我们姐仨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三个是大的,爸爸这辈子虽然当兵辗转大江南北半辈子,可如今一身的病,没啥能耐了,如果你们不为自己争口气,以后就会永远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父亲这番话,一直牢牢地烙在我们心坎上,一股潜在的自奋力在我们心底抽芽、茁长……

父亲还是我们童年每晚的故事会,也为我埋下文学梦想的种子。那个年代,家庭条件好点的会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条件差点的也会有台小收音机。在20世纪60、70年代的北大荒,物质、文化都十分匮乏,电视更没见过。那时能听到收音机的广播就是很幸福的事。可我们家唯一一台破旧的小收音机也变成哑巴了。为了驱赶冰天雪地冬夜的漫长,父亲充当评书解说员,如《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薛刚反唐》《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没有他不懂的,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我们几个听得津津有味,精彩之处笑得肚皮都疼。

那时候我很纳闷,更好奇,如此神奇的故事是怎么写出来,父亲脑袋里怎么能装那么多东西?如果我长大了,也能写出这么多好听的故事,该有多好啊。

等我读中专时,才有机会读四大名著,却记不住各个章回,也分不清哪一回具体讲什么,没有遗传到父亲脱口而出讲故事的天赋。为此,我更惊叹父亲超人的记忆和说评书的口才,更加佩服他面对人生险阻那份不屈不挠、乐观豁达的处世之道。

也许受父亲的影响,我读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日记,把每天的喜怒哀乐记下来,长年累月,点点滴滴,为实现文学梦积累很多创作素材。我的钢笔字书写刚劲潇洒,更是遗传父亲的笔锋,因父亲从小就严格要求我们书写:一个人的字代表着他的脸面。

在岁岁年年里,我们五姊妹心中一直铭记父亲送给我们的生命礼物和座右铭,努力在书山学海中寻求生命之光,学业有成,各有建树。正如父亲所期望的,“五朵金花”绚丽盛开着。

虽然父亲离开我们25年了,但感觉他一直活着,更像灵魂深处的案头书……